凯文本能想起他献给老人的那只鹰，对方将其制成了他脖子上悬挂的鹰羽。
印第安人追逐自然，将最快与最有力量的动物皆视作上等的勋章。
凯文也骑上马，追上安吉丽娜。
一前一后，在宽阔的草原上疾驰着。
凯文复杂酸涩难忍的情绪，在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中逐渐瓦解。
“看！鹰！”
安吉丽娜稍稍降了一点速度，扔过来一把弓，
“马背英雄，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凯文不急不忙弯弓搭箭，挺直上半身，毫不减速的连射几发。
他的状态不算好，这几发自然都空了。
安吉丽娜爆发出大笑，她乐不可支，亲自开弓。
连续三箭，一箭比一箭歪。
老鹰已经察觉到了来自地面的狩猎，比起惊恐，天空的霸主反而被激起了怒火，调转方向。
“嘿，它想用它的爪子在我们身上狠狠挠几道。”
安吉丽娜喊道，
“凯文，还记得怎么对付迎面扑来的老鹰吗？”
“学兔子！”
凯文回应道，
“兔子蹬鹰，一物降一物！”
安吉丽娜又笑了，他们现在在马上，自然没办法学兔子。
控马娴熟避过鹰爪，安吉丽娜催促道：
“它自己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好机会！再不中我就要怀疑凯文你是不是在吹牛了。”
这一次，凯文成功射中了飞行中的鹰。
他勒住马，跳下来，捡起一抽一抽的老鹰，递给安吉丽娜，“送给你，草原上最美的花。”
安吉丽娜大大方方接过，她抱住老鹰摸了摸，笑声如铃。
开心够了，安吉丽娜擦掉眼角的泪花，大声道：
“上马吧，凯文，我们往远处走走。”
凯文深吸口气，摇头，上前牵住了安吉丽娜所乘坐马匹的缰绳。
“不要骑那么快。”
凯文脸色有点白，
“我刚才很害怕，怕追不上你。安吉丽娜，我不敢让你消失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安吉丽娜“啊”了一声，歉意道：“对不起啊，凯文，刚才太兴奋了，只想着尽情向前奔跑，不停下。”
“毕竟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安吉丽娜任由凯文牵着马，放松地抬头望着天边的白云，
“等着离开那栋房子，再次骑上马，疾驰回到阿爸身边的一天。”
凯文背影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凯文慢慢道，
“我一直没有忘记，这是多里瓦尔小姐为我举行的通灵仪式。”
“她告诉过我，说回来的是故人的亡魂，保留着记忆的亡魂。”
“对不起，我一直不敢正面询问。安吉丽娜，你……”
“不痛。”
安吉丽娜安然答道，
“我就是睡着了，吃得饱饱的，睡得很舒服。再次睁开眼睛，我就已经到了一个黑漆漆的，看不到阳光的地方。”
“有很多人待在那里，他们告诉我，说我已经死了，这让我很不可思议，最开始的几年，我一直没办法接受。”
安吉丽娜轻快道，
“后面习惯了黑暗，也开始陆续的碰见一些部族的熟人。我了解到切落族熬过了那次灾难后，就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偶尔，我会假设一些事情，但只是假设。”
“直到那个喝着酒戴着帽子的老爷爷把我从黑暗里拎了出来，说有人想见我。”
安吉丽娜微笑道：“看到信物是套索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知道是谁来找我的，所以我立马就跑出来了。”
“我想让你也看看我的假设，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
一直牵马走在前面的凯文泪流满面，轻轻道，
“安吉丽娜，我们本该这样。”
如果暴风雪的那天，凯文的父母真的有事出了远门，去亲戚家住了几晚就好了。
如果只有凯文在家，如果安吉丽娜能从梦中顺利醒来，如果可以等到大雪终止的一刻。
假设她是骑上马主动离开的，假设她早已回家……
安吉丽娜依旧笑着，没有半分阴影，无忧无虑道，
“是啊，我一直希望，我能在暴风雪停下后走出这扇门。”
“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啦。另一部分，也是想跟你说，这所有的事情和你无关。”
安吉丽娜没有看到凯文的眼睛，但她知道，那是一双盛满了愧疚和思念的眼睛。
安吉丽娜温柔道，
“最开始，我不断的从切落族人的口中拼凑出你的经历。”
“他们说你离家出走独自打拼生活，差点因为不合群死在寒夜里，幸好被阿爸救了回来。”
“他们说部族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处处挨打。是你成为了部族勇士，拼命厮杀后又留下了所有的钱财悄然离去。”
“你愧疚带走了我的套索，让阿爸失去了最后一件能怀念我的物品。”
“但是凯文，你什么也不拿，让阿爸担心死了。他在部族里大发雷霆，叫人骑最快的马去给你塞上干粮和钱。”
“可你走的是那样快，你甚至离开了那片大陆，漂洋过海去了其他国家。”
安吉丽娜面色宁静道，
“于是我就失去了你的消息，直到几天前，又一位新的族人塞阔来了。”
“他说了你要为他顶罪的事，还提到了你逃避自责到夜夜喝酒买醉的近况。”
安吉丽娜调皮地摘下了凯文的帽子，故作生气地踢了他一脚，
“怎么回事呀，凯文，你怎么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我的朋友明明只是想邀请我来做客，带着我烤火，吃好吃的，睡温暖床铺的。”
凯文说不出话来。
是啊，曾经那个少年只是想请朋友来家里玩。
“第一次是我在风雪里面救下了差点被疯牛袭击的你，第二次是我阿爸在雪中捡走了要被冻死的你。”
安吉丽娜扬声道，
“凯文，你看，春天来了。我已经走出了那个冬天，你也该走出来了。”
“我走不出来，我走不出来啊安吉丽娜。”
凯文摇着头，不敢去看安吉丽娜的眼睛。
他哭着道，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安吉丽娜，我还是那个手足无措的男孩。”＊
安吉丽娜叹了口气，
“我没有恨过你，又怎么原谅你？”
“凯文，你能走出来的。”
“部族的勇士，与野牛狂奔，与荒狼共舞，与苍鹰比高。”＊
“这是我为你启迪的自由，你能做到。”
“那凯文，现在你也能够做到我希望的——不要让那场风雪葬掉第二条生命了。”
安吉丽娜说，
“松手吧，凯文，我该启程了。”
凯文手在发抖，他不得不松开手，僵硬着回头，最后一次含着泪看着安吉丽娜热烈昂扬的骑马去远方——
“我可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想到我应该笑，而不是哭。凯文，你要是敢再哭，我就真生气了。”
早已停留在那个夜晚的少女，高高挥着手，
“凯文，不要再惦记那些事了。以后想到我的时候，你要想起的是春天，是自由，是疾驰的骏马，是俯冲的苍鹰。”
“再见了，我教出来的马背英雄。”
凯文，跑啊，跑啊，跑出那场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