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钟的报时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陆西诀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对儿子说: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陆向北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
发现那个曾经如山般巍峨的男人,不知何时竟生出了几分老态。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满室的算计与阴谋。
陆西诀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卧室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白天接连不断的危机,深夜书房里的筹谋,早已将他的精力榨干。
推开卧室门,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驱散了些许寒意。
郝红梅穿着素色棉布睡裙,正端着一碗绿豆沙坐在床边,热气在她发间萦绕,衬得她眉眼愈发温柔。
“这是我煮的绿豆沙,你喝点。”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陆西诀望着妻子温柔的面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接过绿豆沙,瓷碗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竟比任何名贵的补品都要暖人。
“今天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郝红梅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丈夫整理歪斜的领带,指尖划过他泛青的下巴:
“都怪我,只是个乡下女人,帮不上你忙。”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责,眼底满是心疼。
陆西诀放下碗,伸手将妻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独属于她的温暖气息:
“说什么傻话,你能守着这个家,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闭上眼睛,将头埋进妻子肩头,像是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有你在,我才能安心。”
郝红梅环抱着丈夫的腰,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鼻尖酸涩:
“这些年,你一个人扛着家族的担子,太不容易了。”
她轻轻拍着丈夫的背,就像哄孩子一般:
“要是太累了,就歇一歇,别硬撑着。”
陆西诀沉默良久,将妻子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再累也值得。”
他在妻子额头上落下一吻:
“睡吧,明天还得照顾姜妍呢,妍妍现在怀孕,可不得你这个当妈的多操心。”
郝红梅点点头,陆西诀继续喝着绿豆沙。
陆西诀摩挲着瓷碗边缘心思却没有停住,突然他话锋一转:
\"最近家里气氛太紧绷,不如让你带着孩子们出去旅游?”
“找个海岛住上半个月,好好放松放松。\"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只盯着绿豆沙表面漂浮的桂花。
数着那些细小的花瓣在涟漪中打转。
郝红梅捏着丈夫睡衣袖口的手骤然收紧。
郝红梅突然坐在陆西诀面前。
月光爬上她的侧脸,照亮眼底警惕的光:
\"老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怎么突然......\"
\"能有什么事?\"
陆西诀笑着伸手揉乱她的鬓发,指尖触到几缕新添的白发,心尖猛地一疼:
\"就是看你每天操心几个孩子的事,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将床头台灯的光晕搅得摇晃不定:
\"赶紧睡吧,明早还要早起送孩子们。\"
黑暗中,郝红梅望着丈夫背对自己的轮廓,睡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把担忧咽回肚里——
嫁给陆西诀以来。
他从未让她和孩子们受过委屈,或许真如他所说,只是想让大家喘口气。
等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陆西诀才缓缓转身。
月光勾勒出郝红梅恬静的睡颜,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伸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细纹,喉结剧烈滚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保险柜里的瑞士银行存单泛着冷光。
那串数字足够让妻儿在地球另一端衣食无忧,却买不来相伴相守的岁月。
\"对不住了。\"
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胡茬蹭过她细腻的皮肤:
\"等这场风波过去,如果我还活着,一定陪你们去看看世界。\"
窗外传来夜枭的鸣叫,他静静凝视妻子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轻轻起身换上西装。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车棚的藤蔓上,司机发动引擎。
陆西诀从看见后视镜里映出二楼半开的窗帘。
他握紧拳头,后视镜里的家越来越小,最终缩成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郝红梅第一个下楼。
她让保姆开始做早餐的时候,陆向北和姜妍也下来了。
“早啊妈!”夫妻俩异口同声。
“还不赶紧下楼吃早餐!”
郝红梅说道。
陆菲儿跟在后面。
等一家人坐上餐桌。
她望着餐桌边的家人:
陆向北正专注地为姜妍剥着茶叶蛋;
陆菲儿垂着头,银匙在燕麦粥里划出毫无规律的涟漪,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动。
\"菲儿,季司沉伤势如何了?\"
郝红梅踩着羊毛拖鞋快步上前,目光掠过女儿手腕处未愈的擦伤。
那些狰狞的伤口让她心口猛地一缩,仿佛自己也能感受到皮带勒进皮肉的刺痛。
\"还在昏迷。\"
陆菲儿的声音像被揉皱的宣纸,细碎而脆弱。
她盯着碗里漂浮的坚果碎,突然想起季司沉被推进手术室时,苍白的手指还固执地勾着她的衣角。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每一声都敲得她心脏发紧。
当陆菲儿说到
\"不过医生说这两天就能醒过来\"时,碗中的燕麦突然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保姆推着餐车进来,翡翠色的餐布上摆着现磨咖啡与刚出炉的可颂。
黄油的香气混着咖啡的苦涩弥漫开来,却驱散不了餐桌上压抑的气氛。
郝红梅舀起一勺燕窝粥,瓷勺碰撞碗沿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沉默:
\"你爸说,想让我们全家去海岛旅游。\"
她特意用轻快的语气说着,目光却在扫过陆向北时微微一顿——
儿子握着餐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
陆向北感觉胃部突然痉挛起来,像有无数钢针在搅动。
昨夜书房里父亲欲言又止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父亲疲惫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说到\"一起出国\"时,他转动笔筒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此刻真相如同潮水般涌来,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深夜办公室不灭的灯光、还有那句\"知道越多,危险越大\"的警告,都在印证着那个可怕的猜想——
父亲打算用自己做诱饵,换全家平安!
\"向北,你怎么了?\"
郝红梅放下汤勺,温热的指尖贴上儿子冰凉的手背。
熟悉的触感让陆向北鼻尖发酸,儿时发烧时母亲彻夜守在床边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那时的自己蜷缩在母亲怀里,听着她哼着乡间小调,而此刻,他却要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向危险。
陆菲儿也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姜妍默默递来温热的牛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陆向北的指尖,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陆向北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咙像被火烧过般沙哑:
\"公司突然有点急事。\"
他起身时太过仓促,膝盖重重撞上餐桌,咖啡杯应声翻倒。
深褐色的液体在象牙白桌布上蜿蜒成河,如同此刻他内心翻涌的绝望。
雕花大门在身后重重合拢的瞬间,陆向北扶着汉白玉栏杆剧烈喘息。
清晨的风裹着紫藤花香扑面而来,却冲不散鼻腔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跌坐在防弹车后座,颤抖的手指解开衬衫领口,摸到父亲送的定制袖扣。
金属的凉意刺得指尖发麻,仿佛父亲此刻正隔着时空,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别回头,带着家人活下去!
司机透过后视镜投来担忧的目光,被陆向北挥手制止。
车载香薰突然变得刺鼻,他扯下香薰随手扔在后座,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父亲,在用一个谎言保护他们所有人!
“去公司!”
陆向北声音嘶哑对司机说道。
车子立马启动直奔陆氏集团。
车刚刚到地下车库。
陆向北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对着司机沙哑开口:
\"去顶楼。\"
司机立马下车去按电梯。
金属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瞬间,他望着镜面倒映出的自己——
领带歪斜,眼底布满血丝,活像个被抽走魂魄的空壳。
顶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咖啡的焦香混着雪茄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向北猛地推门而入,门板重重撞上墙面发出巨响。
晨光从落地窗倾泻而下,却照不亮陆西诀身后那片浓重的阴影。
父亲正对着电脑,指尖夹着的雪茄灰烬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
\"爸,为什么要这样子做!我可以帮你的!\"
陆向北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破音的颤抖。
他踉跄着向前两步,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文件散落一地。
那些关于许美云犯罪集团的调查报告。
陆西诀握着雪茄的手微微发抖,灰白头颅缓缓转过来。
儿子通红的眼眶、皱巴巴的西装,让他喉间泛起铁锈味般的苦涩。
\"向北......\"他试图开口,却发现声音沙哑得可怕。
\"你根本就打算一个人去送死!\"
陆向北突然崩溃般捶打桌面,薄薄的玻璃瓶应声碎裂。
锋利的玻璃划过掌心,鲜血渗进父亲连夜批注的文件里。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把我们送出国,就能自己对付许美云了嘛?\"
滚烫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滴在父亲引以为傲的商业企划书上。
陆西诀站起身时,后腰传来阵阵刺痛——
此刻同样的担忧,却化作更沉重的枷锁。
\"你已经长大了。\"
陆西诀的心里面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来一句。
他想瞒过所有人,但他也知道瞒不过儿子。
他伸手想触碰儿子,却在半空僵住: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这个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陆向北猛地抬头,泪水在睫毛上凝成晶莹的珠。
他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母亲柔弱的肩膀扛不住这样的噩耗,妹妹刚经历生死劫,而姜妍腹中的孩子,更需要平静的生活。
“爸我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告诉他们!”
他咬着牙狠狠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只有电子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陆西诀重新坐回真皮转椅,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
阳光刺得他眯起眼,恍惚间竟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窗边。
\"既然你想留下来陪爸一起,那就留下来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更多的却是无奈。
陆向北愣住了。
他原以为会迎来更激烈的争执,却没想到父亲会这般轻易妥协。
直到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才明白——
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早已在岁月和危机的双重重压下,疲惫到无力拒绝儿子的陪伴。
\"爸,有什么事情我们父子俩一起面对!\"
陆向北大步上前,攥住父亲布满老茧的手。
温热的鲜血从掌心渗出,在两人相握的虎口处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