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骄的反应,让杨雄,崔凯很是诧异。
徐元对徐骄的评价是:聪明且奸诈,专情亦好色,贪财不忘义,专权不作恶。有谋而不阴狠,于细节处见大智慧。
两人现在很想知道,他突然绽放了什么智慧火花。
沉默许久,徐骄问杨雄:“舅舅,你说,乌戈尔人为何非要挑这个时候大举南下?”
“乌戈尔人用兵,都是入冬大雪时分。几十年来,皆是如此。只是今年特别,连流窜漠北的乌戈尔人都出动了。他们人数不多,战报上讲,也就是五六万人。而且对上玄甲重骑,也没占多大优势。但阻碍进军,若这时一场大雪,驰援北海就是空谈。你二叔就是虑及此,才建议许州大营由另一路火速驰援。”
“不!”徐骄说:“还是无法解释这一时机的巧合。这一年,军方大佬独孤鸿去世,第一猛将方迎山为我所杀。军制改革,将帅易位。帝都叛乱,明帝薨,女帝立,王子就藩,正是朝局最不稳的时候。乌戈尔人的动作,时机未免选择的太好了。我绝不相信这是运气……”
崔凯说:“虽说巧合,但你这种推断,也太阴谋论了些。”
“绝不,还有更难解释的。”徐骄冷冷道:“天气入冬,乌戈尔人南下北海。帝都驰援,漠北就冒出乌戈尔奇兵阻进,这像是拟定好的计划,说明两方有情报往来……”
“不可能。”杨雄笃定:“乌戈尔人长相怪异,一眼认出。要混过北海层层关卡,除非我们都是瞎子。他们怎么能事前联络计划……”
徐骄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计划是去年制定,今冬执行。”
“有道理。”崔凯点头。
“但还是有疑问。”徐骄说:“玄甲军北上驰援,漠北的乌戈尔人,是怎么确定路线,时间,出现的恰到好处呢?”
崔凯愕然道:“朝廷有内奸?”
杨雄哈哈一笑:“这更不可能。乌戈尔在哪里,没人知道。但凡有个打交道的,知道乌戈尔方位。独孤老将军,胜王,方迎山,都早已出兵灭之。即便是漠北有乌戈尔人流窜,老兄,你可听闻有人会说乌戈尔话的。”
崔凯恍然:“是呀,我还记得以前老将军曾下令,在漠北重金悬赏懂乌戈尔话的人,但无人应榜。”
徐骄说:“有心人,自然能找到解决之道。”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明白风子衿为何要杀他了。
倘若风子衿真正的伙伴是乌戈尔,那么来帝都救夭夭,只是个幌子。
心大者,所谋亦大。风子衿有风云独霸的雄心,划江而治,平分天下,未免有些侮辱她。
试想:北海战事紧急,朝廷必然增兵。事实也正是这样发展的,玄甲军驰援北上,帝都正趋空虚。而这个时候,江南发生水灾。灾必有患,患必有乱。所谓民心可用,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将民怨归于朝廷。
此时,风子衿倘若登高一呼,直指帝都。裹挟乱民,怎么收拾残局?
而那时的朝廷,既要应对乌戈尔人,又要应对江南。各地军政会怎么选择?
徐骄根本不用费心去想,因为答案很明显。
齐王谋逆也罢,篡位也罢,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天下还是那个天下。除了换个皇帝,其它都不会有太多变化。但倘若乌戈尔人南下呢?
风子衿是个聪明人,肯定也想到这一点,定能说服各地军政,齐心抵御乌戈尔人。这时候,唯一能有效抵抗她的力量,也许就只有京畿大营。
而京畿大营对女帝的忠诚,是因为他徐骄。如果他死了,那就没有执着的必要。
所以,风子衿与蕾王谋,是为了杀他之后,有个替死鬼。
她要的也不是平分天下,而是南北尽在掌中。
徐骄面色阴沉,只有这一个猜想,能解释目前所有的疑问。
乌戈尔南下,是计划。
江南水灾,也是计划。
徐骄深吸一口气,果真如此的话,这是一盘大棋。风子衿不但谋略过人,她的阴狠残忍,也像她的美丽一样,让人震惊。
想到这里,又问杨雄:“舅舅,北海解围,弃守当真是个好办法么?”
杨雄想了想:“再过些时日,天气更加严寒,十分不利于作战。我方骑兵无法发挥优势,故而只能依托城池。除了弃守,若是能将宫中侍卫和镇抚司的神机营调去北海,火器之利,更益坚守。不过,女帝会答应么,明居正舍得么?”
徐骄想了想,他们肯定舍不得。别说他们,就是城中百官,怕也不放心。
又问:“北海地势,就没有一战而定的法子。”
杨雄说:“你们不了解北海。”手指沾了茶杯的水,当即在桌子上画出一幅简略地图。
“北海之外,乃是数百里密林。骑兵不得行,弓弩不得用。再向北则更为严寒,海面结冰,向西穿过数百里密林,则是广达千里的高原山丘,荒芜没有人烟。不能就地补给,更不适合大军作战……”
徐骄看着这幅以茶水作画的地图,果然是个非战之地。
“一条大江,绵延数千里入海,江面宽阔,寒冬不冰。当年应天理朔江而上,也没有发现能用舟船渡人的地方。后来猜测,乌戈尔应该在大江上游。趁着寒冬不利我方作战,顺流而击……”
徐骄说:“就没有继续向前探寻?”
杨雄摇头:“没有必要。大军动,首要是补给。几十万大军,离开北海不到千里,补给就成了最致命的威胁。”
徐骄有些明白了,在杨雄耳边低语两句。
杨雄骇然:“若是有个差错,这可是天大的事。”
徐骄说:“舅舅,我们有翻天的本事,还怕天大的事。无需考虑太多,历史会证明我们是对的。且按我说的做,我这就去印证我的猜想……”
“什么猜想?”
徐骄冷笑:“我要看看,女人的心,能狠到什么程度。”
等徐骄走了,崔凯小声问:“他刚才对你耳语了什么?”
杨雄说:“不是不能告诉你,是你不知道最好。这孩子是个能做大事的爷们儿……”
徐骄悄悄离开户部,神不知鬼不觉。其时天色还早,这时候去可园找风子衿有点奇怪。而且大白天的,人多眼杂。街上哪双眼睛是明居正的,哪双眼睛是女帝的,谁能说的清楚。
他有点厌烦这样的日子,玩心思累,猜心思更累。他就是不明白,大家都安稳一点,不是很好么。又不是活不下去,为什么非要搞这么多事。
权力,有了。财富,有了。身份地位,也有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真是很复杂的动物,即便拥有大多数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还是折腾不止。
这究竟是上进,还是无聊?
永不满足,是否也是人性之一呢。
如果都不找麻烦,那该多好。他可以在帝都安安稳稳,吃吃喝喝,白天钓鱼,晚上睡觉。最重要的是,有女人陪着,而且是美女。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别的追求么?吊诡的是,女人并不这么想。
女帝,夭夭,蕾王,风子衿,简直脑子不正常。身为女人,还是美女,不想着怎么征服男人,却要征服天下。上帝给她们好身材,好脸蛋,用意肯定不是让她们去干男人的事。
武则天,不好当。话说回来,武则天的春秋大业,不也是先从男人下手的么。
哦,对了。她们要做的不是武则天,是明君。
想到明君,这个妖娆师姑,如果知道风子衿联合乌戈尔人,准备马踏她辛苦打下的江山,不知有何感想呢?
明君的反应让他意外。对于这个消息,她不起一点波澜。
“师姑,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徐骄说:“你的后人这么败家,还联合外人败家,你就一点不气愤?这是什么性质,这是汉奸卖国贼,民族败类……”
明君说:“为何要气愤,你可真见过百代的君王,万世的江山?”
“那倒没有。”
“不是没有,而是根本不会有。”明君说:“人性自私,也无大爱。所以,你总想比别人过的好,总想比别人拥有的更多。满足与否,不是绝对,而是相较。对比从前,对比他人。”
“可这世上的好处都是有定数的,你想要更多,就得从别人手里抢。当一无所有的人多了,没了活路,命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人自然会用命去改变世道。所以,没有永远的天下,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你是徐元的孙子,这道理他没有给你讲过。”
徐骄说:“这道理不用他讲,我自己就明白。”
明君笑了笑:“所以,就算是你想做皇帝,窃取江山,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况是南都后人。”
徐骄大摇其头:“我可没这兴趣,吃喝不愁,左拥右抱,去操那个心,那我不是傻?”
明君说:“你不是傻,是真聪明。聪明人想的,是怎么跳出轮回。他们放弃至高无上,无所不在的权利,却求得世代人上人,不受朝代更替制约。这其中,天遗族做的最好。千年来换了那么多朝代,那么多君王,但有几个能摆脱天遗族的操弄。”
徐骄心想:天涯海,江南凌氏,甚至如今的武道院,又何尝没有这个想法。
“师姑,我是在说齐王夜阑和乌戈尔人的事,你却延伸到这种高度。”徐骄有点不耐烦:“这些东西,我太懂了。感觉比徐老头都懂。我是想问师姑:我的猜测,您觉得有几分可能。”
明君嫣然一笑:“只有对错,没有可能。南都齐王和乌戈尔人为谋,她没有那个资格。”
“为什么?”徐骄问。
明君说:“乌戈尔人善战,实力强横。若要找一个合谋者,必是有相当实力的。你说来说去,齐王夜阑只是可能有这个实力。天下大事,流血赴死,怎会系于一个可能。若是我,当下局势,有比齐王更合适的人选。比如三江源,或者百越……”
“可如今的南都,随时都有这个实力。”
“你得表现出自己的强大,才有资格入局。话说回来,你觉得南都谋局,真能成功?你也说了,当年江淮匪患,山主那孩子亲任匪门,都被徐元轻松破之。故技重施,未免太笨。”
徐骄想了想:“像齐王这种大人物,当然觉得自己比前人更本事。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不过,她必定失败。温有良主持赈灾,他是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齐王想借灾发难,怕是竹篮打水。”
明君却直摇头:“我赌她一定成功,扒开江堤,淹没三府十六县,近千万人受灾。只是这份狠绝,就足以功成。至于联合乌戈尔人,我看未必。”
徐骄说:“若非如此,那岂非太过冒险。”
明君说:“谋天下不足,谋江南足矣。也许,她的真实目的,只是想划江而分天下。”
“这么好的机会,是我也不会轻易错过。”
明居笑了笑:“人心不足,是为大患。江南凌氏兴旺千年,南都一脉隐忍至今,岂能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师姑跟你打个赌:划江而治,一定成真。”
徐骄嘿笑:“那师姑一定输,我既看清局势,又怎会让她如愿以偿。”他没告诉明君,天遗蕾王就在帝都。风子衿眼下逍遥,但已在他五指山中。
明君很有深意的对他说:“我的好师侄,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聪明。聪明人,往往就是栽在自己的聪明上。”
徐骄心道:这话,他好像也对夭夭说过。
离开大阵时,已经夜色阑珊。想着去可园见风子衿,但心情莫名其妙的不好。回到皇宫,去到地下溶洞。见莫雨静静盯着夭夭,眼神中有那么一丝疑惑。
她见徐骄来,便说:“你得催一下薛宜生,过了这么久,我还没见到人。”
徐骄点头,忽然问:“纳兰雪在哪里?”
莫雨嘴巴一张,差点说漏嘴:“嗯,不知道。”
徐骄多聪明的人,这个回答,无疑证实了夭夭的猜测:纳兰雪在帝都。
因为纳兰雪倘若不在帝都,要么在崖州,要么在天涯海,怎会不知道呢?
女人,不让她说谎是不可能的。但不善于说谎的女人,还是很惹人喜欢的。
莫雨见他笑的奸诈,也知他本就是个奸诈的人,生怕哪句话没想好,坏了大事。干脆不说,扭头出去。
太刻意了,真可爱。
夭夭回头冲他笑:“看来,我猜对了。”
徐骄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每次见她,都是赤足泡在水里。
“如果你喜欢,干嘛不脱了衣服下去洗个澡。”徐骄说。
夭夭用戏谑的眼神望着他:“你是想让我洗澡,还是想看我?”
徐骄无语:“你确实挺好看的,但也没有好看到,我看了很多次之后,还很有兴趣的程度。”
夭夭微笑,笑的很甜。没有夺情蛊威胁,这女人变得有些可爱了。
谈及风子衿的事,徐骄也不隐瞒,将自己猜想说出。夭夭却和明君有同样的看法:齐王,没有资格和乌戈尔人合作。
夭夭这么一讲,徐骄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了。难道自己真的太阴谋论,但故事就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巧合,全是阴谋。
夭夭说:“设局也好,巧合也好,都要应对。否则,长梧真人给你的江山,可就成别人的了。你可想到对策?”
“不用我想。”徐骄说:“奉天殿那么多官员,还有明居正这个大聪明,这种事,还要我亲自来呀。那我这王爷做的,也太没意思了。”
夭夭不再说话,闭眼享受地下河水的温暖。
徐骄也沉默,过了许久才叹息一声,说:“没有夺情蛊,也不见得是好事。”
夭夭奇道:“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徐骄说:“讲不清楚,也许是没有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有些时候,心里想的,很难用语言表达。未解夺情蛊时,我无需说,你便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是徐骄内心真实想法,解了夺情蛊之后,他总觉得和夭夭之间无形隔膜。
心灵契合,果然是不存在的。
算了,退而求其次,还是追求肉体契合吧。
离开溶洞,在去吟风小院的路上,看到千秋阁亮如白昼。
这么晚了,女帝还没有睡。他在墙上挂了幅圣朝疆域地图,看标注还是军用的那种。
徐骄干咳一声:“这玩意儿你能看明白?”
女帝一惊回身,但见她一脸憔悴,双眼微红,隐有泪光,似乎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