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骄有些意外,杨雄竟能一眼认出他来。
两人只在奉天殿见过,而那个时候,他戴着面具,并未露出真容。
徐骄笑了笑:“一张面具,难道只是遮住我这张绝代风华的脸,却没能遮住我绝代风华的气质。舅舅怎能一眼,就能认出是我?”
杨雄是杨定之弟,也就是徐骄母亲的兄长,他自然要叫一声舅舅。
杨雄哼笑:“你还没这么有特质,是你腰间的玉珏。树叶形状,如在风中,其后有凤来仪。这是皇家的帝夫玉佩,据说明君立国,凌风创武道院退隐。明君以承影剑琢成此玉相赠,独一无二。你没感觉出,其上有神剑承影独有的王霸之意?”
徐骄说:“有感觉。我还以为,是玉本身的气息,原来竟是因承影而成。舅舅真是见多识广……”
“倒不是见多识广,只是早年间,曾见承影出鞘,感受过那份气息。”回头看一眼崔凯:“你若走入武道,也应有所感觉。当年,鬼王就是以承影剑胜了崔前辈的大枪……”
徐骄心中一动。
崔氏大枪,那不就是崔文怀?
他只知道,崔凯是婶子崔韵之弟,也就是徐之信的小舅子,出身名门崔氏。难道这个崔氏,和崔文怀是一家。
只见崔凯脸色忧郁:“唉呀,旧事罢了,当年是公平较量,崔氏从未以此为仇。”
徐骄心道:不是不想,怕是不敢。也抱拳行礼,喊一声:“舅舅!”
“可不敢,可不敢。”崔凯有些慌张:“你是女帝之夫,当朝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徐骄说:“舅舅错了。万人之上没错,至于一人之下嘛,那要看我心情。不过,我确实喜欢女人在上面……”
男人,懂的都懂。
“说话要谨慎。”杨雄说:“这里是自己人,不用顾忌。但若被第四人听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满朝大员,虽说大都是阁老门下,但多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利字当先,方才与谋,十足十的信不过,你心中要时时处处有防备心。”
领兵之人,果然谨慎。
崔凯走到门口,吩咐未经通传,任何人不得擅入大堂,然后把门关紧。
“你这样来户部,想是不愿被别人撞见。”崔凯说。
三人坐下,徐骄点头道:“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我喜欢平淡的生活。隐入尘烟,只做路人。”
崔凯一笑:“阁老说的对,你确实没什么野心。”
杨雄说:“他既然来找你我,说明虽无野心,但懂轻重。”
徐骄疑惑,两人好像知道,他会用这样的方法出现。
杨雄解释:“我们两人来帝都时,曾想见你。阁老说,不见最好,免得人家讲什么裙带朝廷。你想见时,自然会来找我们,而且一定是偷偷来。”
“这老头,谋人谋心,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阁老还说,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就是出大事了。”崔凯担忧道:“不会真出大事了吧?”
杨雄摇头:“连有人要杀他都没来找我们,还能有什么大事。”
徐骄低声道:“翻天的大事。”
崔凯正喝茶,差点没吐出来:“你真想翻天,没这个必要吧?当今女帝年纪不大,等有了孩子,就是未来储君。你做皇帝和你儿子做皇帝,区别没那么大。话说回来,就算你翻了天,过了皇帝的瘾。以后这皇位,不还是传给儿子。”
徐骄莫名其妙,他竟以为自己是想篡位。把女帝压在身下,鞭挞折磨,似乎更有成就感吧。
徐骄摇头:“我说的翻天,是别人想翻天,不是我。我翻个什么天,只是想想能把女帝衣服扒光,尽情蹂躏,我就激动不已。如果她不做皇帝,这份激动就没了。这就像制服诱惑,真正有魅力的不是人,而是那套衣服。也不是衣服,而是衣服所代表的职业……”
两人更莫名其妙,但也听懂,他没想着做傻事。
徐骄做皇帝没什么不好,但就他们两家来说,没那个必要。现在,他们算是外戚。徐骄做了皇帝,也还是外戚。风险与收益相较,并没有明显打动人心的地方。
杨雄问:“你是说,有人想翻天?不会吧,眼下没人有这个实力。三江王李通勉强可以,但你娶了她女儿李师师,正是一步妙棋。”
徐骄不明白:“怎么讲?”
崔凯说:“李师师成了摄政王妃,朝廷再有人想对付三江源,就得顾虑到你。即便是女帝,也得给李师师三分面子,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将来李师师的孩子,女帝的孩子,那就是兄弟。你和李师师那点事儿,全天下都知道。几十年后,江山谁属,谁能说的准。此间谋划,胜过刀兵。”
徐骄嘿道:“是不是想太远了……”
杨雄摆手:“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三江王李通,深谋远虑,心机无双,这点权衡还是有的。有些人,没有做皇帝的心思,但也没想做皇帝的狗。明中岳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对三江源总有份戒心。”
“舅舅的意思是,三江源从没想过翻天?”
“除非天下大乱,坐收渔利。否则以三江源人力财力,都不足以问鼎天下。”杨雄说:“自来臣无反意,只有被逼。李通只想偏安一隅,独霸一方而已。李氏先祖,选择三江源为封地,便是表明这一点。但这心意,明君明白,天运,天承两帝也明白。唯独明帝想不通,再加上明中岳,这才逼的三江源不得不自保求存。李通不是渤海王,短视怯懦。他是风雪中的一匹狼,只吃肉,不吃屎。”
崔凯赞同:“今日的明居正,比明中岳更懂权术,但也更懂屈伸之道。之前,他还要凿山开路架桥,危及三江源。但前几日来我户部,让我将一应徭役停止。可见的,他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徐骄想了想,未必和他娶李师师有关,许是和李渔有关。于是说:“我来此,也是为了户部钱粮……”
崔凯尴尬一笑:“怎么,你也来查我账?”
徐骄说:“国库就是自家的,舅舅随便拿。”
崔凯哈哈道:“你放心,正因为是自家的,所以我看的紧着呢。”
徐骄说:“舅舅别多想,我只是想知道,国库每一笔支出,都用在哪里,有无奇怪之处。”
崔凯一愣,没听明白。
徐骄又说:“比如内卫,用了多少,都用在什么地方?”
崔凯脸色一变:“内卫是皇帝秘卫,户部无权过问明细。但确实奇怪。这么说吧,内卫支出显然不是养几个人那么简单,其所耗费,和江北大营相若。”
听到这里,杨雄咦了一声:“江北大营可是有十五万大军,内卫俸银,怎会如此之巨。”
“所以才奇怪。但内卫的事,是不能过问的,只要皇帝同意就行。”
徐骄一点也不奇怪,仅仅只是内卫,能用几个钱,但加上谍门就不同了。
乖乖不得了,不知觉间,女帝已经养了一股势力。尤其是谍门,之前司马三娘还请他帮忙给谍门找条出路,他没有忘,反正天下票号缺人,尤其是像谍门这种遍布天下,拥有消息网络的人。现在看来,怕是有点作茧自缚,引狼入室。
又问:“镇抚司呢?”
崔凯又是一惊:“我接管户部,只有两桩奇怪的,你都问了出来。镇抚司的开支,肯定是虚报了些,但并不过份。但陛下特批过一笔银子,不是批给镇抚司,但却由镇抚司接管。这是一笔大钱……”
徐骄问:“那这笔钱批给谁的?”
“军械制造局。”
杨雄嗯了一声:“军械制造局归兵部,我怎么不知道。”
崔凯说:“明居正讲,是要给侍卫添置甲胄器械,由镇抚司督办,所以就和兵部没有关系了。”
宫中侍卫有火枪在身,要什么甲胄,那不影响行动速度。
忽然想到什么,问杨雄:“舅舅,近来军械制造局,可有加买一些管制材料,比如火药,铜铁……”
杨雄眉头皱起,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寻常:“这些东西,兵部管制,但军械制造局无需上报,便能购买这些东西。而清查缉拿事宜,也是由各地衙门负责。”突然顿住,恍然道:“火枪?你的意思是,镇抚司绕过兵部,制造火枪?明居正想干什么……”
杨雄突然觉得这话问的有些白痴,应该是:女帝想干什么。
火枪这种器械,将士持之,当真能以一敌十。有两万人,就能灭掉十万大军。试想,若女帝偷偷装备一支军队,他们这些人,岂非空有兵权。
徐骄怕的倒不是女帝,而是明居正。这人对权力的欲望,有一种变态的信仰。
崔凯小声说:“永王明居正,怎么说也是徐家的女婿……”
“老兄别忘了,他可是明中岳的后人。虽没有皇家血脉,但他姓明。有的人,因为一个姓氏,就能变得疯狂。”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徐骄说:“舅舅,军械制造局,你得动一动。”
杨雄点头有:“我知道。五城兵马司已经齐备,制造局正好在西城,有些事兵部不合适,五城兵马司就不一样了。你说的有人想翻天,就是指这个?”
“不是,不过我现在还没弄明白。”徐骄说:“对了,先前舅舅说北海战事解决起来很简单,放弃北海即可。为何不在朝堂上提议……”
杨雄一笑,问崔凯:“你觉得这办法怎么样?”
崔凯哼道:“不怎么样,放弃北海,帝都怎么办?”
“还有寒关。”
“如果寒关守不住呢?”
杨雄对徐骄说:“看到了没有,别人都会这么想,这就是我不说的原因。只有懂得战争的人,才明白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他们不明白,若北海战危,寒关更加难守。他们想的是,若寒关一破,帝都难保,就可能家破人亡。”
崔凯摇头:“你这道理不通,北海如果能守住,岂不更为安全。”
“但在这个季节,北海绝不是用兵之时,也不是用兵之地。”杨雄说:“这就像等着挨打一样,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城池,唯一的应对就是死守。这也不是我的想法,当年定北海策略,独孤老将军曾说,若乌戈尔人大举来袭,则北海守之无益。应迁民,烧城,退守寒关。待天气转暖,适合大军作战之时,再行收复。他老人家若在,今日朝堂,我定然提此议。”
崔凯愕然道:“迁民也就罢了,烧城太狠了。惹起民怨,谁来负责。”
杨雄说:“书生之见。战争是生死大事,若不烧城,留给乌戈尔人过冬么?独孤老将军是有高见的,留一座空城给乌戈尔人,即便冻不死饿不死,熬过这个冬天,又有多少力气应战。”
崔凯摇头:“此法万万不可,这可是要出大事的。而且,你能保证乌戈尔人不会南下,说不定取了北海,直下寒关……”
杨雄看向徐骄,表示无奈。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知道战争的可怕。朝堂诸公,文武大臣,甚至女帝,都和崔凯一样,不会理解。
只听崔凯又说:“之信已经上表朝廷,再加派援军,数十万大军还灭不了乌戈尔人?”
杨雄感叹:“你们,太不了解北海……”
徐骄倒是觉得:弃守,确实是个好主意。
同一时间,天极阁里,只剩下女帝和明居正两人。明居正特意留在最后,女帝知道他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就说吧,现在只有你我两人。”
明居正沉吟一下,说:“北海之事,还有更好的办法。”
女帝看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眼下的朝廷,既要应对江南水灾,还要应付北海战事,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完成你的建军计划。”
明居正说:“真是可惜,调集五万精锐入帝都,新兵新将,若是这五万人装备起来,将是维护皇权最强的力量。最主要的是,和三江源达成协议,允他世代安宁。正是最佳时机,此时错过,徐骄一定会有所察觉,他这人,只会坏事。”
女帝说:“那也未必,他毕竟是我丈夫……”
“可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丈夫。”
女帝蹙眉,这话她不喜欢,但又是事实。
她是女帝,权力不能与人分享。男人,就更不能了。
“江南水灾,北海战事,处理不当,都是要动摇国本的。先紧着这两件事吧……”
明居正说:“徐元推举温有良,此人应该不会出差错。至于北海战事,我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方才为何不说?”
“这法子,不能有第三人知晓。”明居正沉声道:“放弃北海!”
女帝愕然不语,不知道怎么说。朝堂之上,众臣议论了近两个时辰,都是在谈怎么守住北海。而这个时候,明居正竟然说要放弃。
“北海天寒地冻,不是个利战之地。乌戈尔人拼命阻止徐之信北上,是铁了心要拿下北海,此战甚是凶险。”
女帝问:“正是因此,所以才派兵增援,苦守应敌。”
明居正沉吟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徐家势力的根基所在。不是几十年来党羽遍布朝廷地方,而是姻亲杨定手中的北海卫三十万大军,还有徐之信手里京畿大营的四十万铁骑。陛下若狠狠心,此役便能将这根基拔除大半,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女帝骇然:“你什么意思?”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户部大堂,徐骄将自己的疑虑告知杨雄,崔凯二人,后者只听的头皮发麻。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南都谋划?”崔凯不敢相信。
徐骄冷笑:“就像老头说的,一切都太巧合了。乌戈尔人大举南下,朝廷正在用兵之时。江南几天小雨,竟然决了大堤,淹了三府十六县。如果这些都不是巧合,那就是阴谋。”
杨雄也不大相信:“乌戈尔人每年入冬,都要南下,这不奇怪。只是今年,阵仗大些。江南水灾,以往也不是只有雨季才有。只不过,今年阵仗也大些。你不能就此断定,是南都一脉的阴谋。江南凌氏,千年世家,不是好相与的。莫忘了,鬼王之师凌风,就是出身凌氏。”
就此而论,确实牵强。可徐骄也不能说:齐王此刻就在帝都,还和天遗蕾王相谋,瓜分天下。
想到这里,徐骄蹭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不愿相信的样子。把杨雄,崔凯也吓的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