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卫东坐在台阶上,点燃一支烟,望着水面倒映的设备绿灯,那一片片微弱的光芒,像一片沉没的星河,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林小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尖在平板屏幕上飞速滑动。
华北平原那片诡异的静默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如同黑暗中的一张巨口,吞噬着所有的信息。
突然,平板屏幕一闪,一个对话框突兀地弹了出来,强制置顶,无法关闭。
一段加密视频,自动播放。
林小满看着屏幕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你们看得见的数据,”吴志国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往往是陷阱。”
林小满合上平板,长舒一口气。
“林总,明天去江西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小满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向窗边,她的目光穿过城市的喧嚣,投向远方。
有些人,一直在替所有人承担看不见的风险……
她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帮我订一张明天去昆明西山的票。”林小满登上昆明西山了望台,猎猎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她眉宇间最后一丝犹豫。
指尖触碰冰冷的金属边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打开了那块承载着无数数据的平板。
这一次,屏幕上不再显示密密麻麻的热力图,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洁的账户管理界面。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毫不留情地删除了所有以她命名的管理账户,权限清零,干脆利落,仿佛在卸下一副沉重的枷锁。
远处,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山坡上,孩子们仍在乐此不疲地用废弃的铝罐拼接着巨大的箭头,阳光照耀之处,“自力更生”四个大字愈发清晰夺目,像一把燃烧的火焰,刺痛着她的双眼。
她转身,不再留恋,毅然决然地走下山道。
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路过一所职业技术学校的实训楼,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透过半掩的窗户,她看到一群年轻的学生正围在一张张摆满电子元件的课桌旁,聚精会神地用报废的硬盘磁头和几根简单的橡皮筋组装着简易示波器。
微弱的电流声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学生摊开的笔记扉页上,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一行字:“老师说,电流听得见。”
林小满驻足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略显陈旧的U盘,轻轻地放在窗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汇入了暮色中涌动的人潮。
西山的风,更加凛冽了。
它吹过山岗,卷走了最后一丝掌控的执念,只留下静默如初的大地,以及依旧闪烁着的万家灯火。
“帮我查一下,明天有没有去景德镇的火车票?”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小满离开江西那所乡村小学时,没急着上车,而是又在校门外驻足良久,目光贪婪地在那根歪歪扭扭的竹竿天线上流连。
阳光洒在孩子们用碎瓷片拼凑成的“窑火信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却刺不痛她的眼睛,反而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
她注意到那些碎瓷片的角度,并非随意绑扎,而是经过了精心的调整——巧妙地避开了正午的强光直射接收模块。
这个细节,让她猛然想起《传感网基础》第三章里提到的“热损伤规避法”。
那是她亲自编写的教材,里面详细阐述了如何利用反射角度,降低高温对电子元件的损害。
“谁教他们调角度的?”林小满忍不住问身旁的周晓芸。
周晓芸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一丝骄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动:“没人教啊。有个孩子说他爷爷以前修老电视的时候讲过,‘别让太阳咬着’,不然电视会坏。”
“别让太阳咬着……”林小满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头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震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知识,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需要老师苦口婆心传授的教条,而是从生活中、从一代又一代人的经验里,重新长出了根须,野蛮生长,生生不息。
她默默地举起手机,对着那根竹竿天线,咔嚓一声,拍下了一张照片。
然后,她打开《锈河》档案库,将照片上传,标题只写了一句话:
“方法自己会走路。”
在昆明,吴志国紧盯着监控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原本放松的眉头再次拧成了一个疙瘩。
“静默区”的人工智能扫描虽然减弱了,但新的威胁又出现了。
敌方开始在“静默区”周边投放伪装成便民服务的免费wiFi热点,这些热点看似无害,实则内置了指纹采集程序,试图窃取用户的信息。
“真他妈的阴险!”吴志国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那些该死的wiFi热点全部砸烂。
但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那些热点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数量庞大,而且伪装得天衣无缝,他根本无法逐个拆除。
“既然不能拆,那就让他们用不了!”吴志国咬了咬牙,他开始在脑海中飞速地盘算着。
他迅速制定了一个“信号污染”策略:组织拾荒者将老旧的收音机全部调至杂音频段,然后集中堆放在那些免费wiFi热点周边,形成一道电磁白噪音屏障,干扰敌方的信号采集。
不仅如此,他还联系了几个相熟的环卫工人,让他们每日更换路灯镇流器的型号,人为地制造信道波动,使信道波动超出机器学习模型的容忍阈值。
三天后,对方的指纹采集效率急剧下降,最终被迫撤回了那些伪装成免费wiFi热点的间谍设备。
吴志国长舒了一口气,他打开日志,写下了一行字:
“你们用算法找网,我们用日子藏网。”
广西百色山区,刘桂香正背着药箱,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跋涉。
她是一名乡村医生,也是一名乡村电工,常年奔波在各个苗寨之间,为村民们提供医疗和电力服务。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村委会打来的紧急呼叫:某苗寨突发食物中毒,情况十分危急,需要立即联系县疾控中心,发送血清配方。
刘桂香的心头一紧,她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通信终端,想要联系县疾控中心,却发现由于山区屏蔽严重,信号时断时续,根本无法正常通话。
“该死的!”刘桂香暗骂了一声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
突然,她想起去年孩子们用铜锣传递节气信息的方式,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丝希望。
“有了!”刘桂香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
她立刻召集附近的村民,让他们按照摩尔斯电码的节奏,敲击不同材质的炊具——铁锅敲击代表长音,陶罐敲击代表短音,木槌敲击代表停顿。
她还找到两名懂密码的退伍民兵,让他们接力记录这些声音信号,最终将食物中毒的症状编码,通过原始的声音信号,传递到了邻村的基站,成功接通了远程医疗系统。
县疾控中心迅速根据症状,制定了血清配方,并派人紧急送往中毒的苗寨。
事后,有记者采访刘桂香,惊叹她创造了“神迹”。
刘桂香只是笑着说:“我们世世代代都在用光和声音找路,这次不过是换个用途,没想到锅碗瓢盆吵了一辈子,这次总算吵对了地方。”
在东北齐齐哈尔的老工业基地,赵振邦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教育部发来的通知,眉头紧锁。
通知上说,教育部拟将“自联网实训模式”纳入国家职业教育标准体系,并邀请他牵头制定教材。
赵振邦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为自己和工友们的心血能够得到国家的认可而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他深知,“自力网”的生命力在于它的草根性和创新性,一旦被纳入标准体系,就可能会失去原有的活力,变得僵化和教条。
“唉……”赵振邦叹了一口气
“也罢,既然要搞,那就搞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赵振邦的
他拿起笔,给教育部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愿意接受邀请,牵头制定教材,但他提出了一个唯一的条件:
“所有案例必须匿名处理,不标作者、不列单位、不写地名。”
审批人员对他的要求感到十分不解,认为这样会降低教材的权威性和说服力。
赵振邦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他指着车间里一名正在用拖拉机液压杆改装焊接支架的学生,意味深长地说:“等他们忘了是谁第一个想出这法子的时候,这个系统才算真正活了。”
当晚,赵振邦亲手撕掉了初稿封面上“主编:赵振邦”的字样,换上了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
“编者:一个没熄灯的人。”
林小满在出租车上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根竹竿天线、那些收音机、那些锅碗瓢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支撑着“自力网”不断发展壮大。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陷入了一个误区,她总是想着如何用技术去改变世界,却忘记了技术本身就蕴藏在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之中。
“师傅,麻烦你改道,送我去火车站。”林小满睁开眼睛,对司机说道。
“去哪儿的火车站?您不是要去机场吗?”司机疑惑地问道。
“先去火车站,帮我查一下,明天有没有去景德镇的火车票?”林小满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出租车在夜幕中飞驰,车窗外,霓虹闪烁,光怪陆离。
她要亲自去景德镇看看,看看那些碎瓷片是如何变成“窑火信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