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伤弟子旁边几位弟子却无法体会到九游的咬牙切齿。
他们闻言也纷纷附和起来,说当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裴灼雪的实力绝不止炼气修为,招式还冒黑气,每个人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冰墟真君平无波澜地端坐在主位上,听着他们吵吵嚷嚷,轻微地蹙眉,似在不喜环境过于喧哗。
从翟洛初和晓兮桐出现起就格外安静的元神见此在裴灼雪的神识海中连翻白眼,道:“装模作样。”
若是以往,裴灼雪该为维护偶像而和元神争个面红耳赤,但是如今他正尝试抽离所有情绪,用一种新的视角来看待这群人,便没回话。
高座上,大长老最先察觉到冰墟真君的不快。
心知这位师弟不爱管这些琐事,她连忙出言制止几位弟子越扯越远,以免惹得冰墟真君烦不胜烦,直接拂袖而去,道:“好了。裴师侄可有话要说?”
翟洛初和晓兮桐听此都转头看向裴灼雪,眼中似有隐忧,就见裴灼垂首作揖,道:“回大师伯,师侄破轮回镜后便被浮搓海冲至无何乡,直至今日前都同契约兽待在无何乡内,并未出去。”
此话一出,冰墟真君垂下的眸就又抬起来,目光再度转到九游和裴灼雪身上,眼底更添几分不耐和躁郁,却听那名轻伤弟子立刻驳道:“你胡说八道。我们分明就瞧见你了。翟师姐和晓师姐也在场。”
众人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翟洛初和晓兮桐,就见翟洛初上前半步,行礼后,犹豫片刻,开口道:“弟子确实看见那人顶着裴师弟的脸。”
此话落地,众人哗然。
元神霎时捏爆手中的奇葩形状灵力球,讥诮地低呵一声,心道裴灼雪果真是个蠢货,竟会觉得有人能在众口交詈?中(詈?,读li,指责骂),全然信任自己。
裴灼雪却只是动动睫毛,好像被大伙怀疑敌视的人不是他一般,姿态仍然从容。
可九游能感觉到裴灼雪的肩颈突然如同一根被拉紧的橡皮筋般紧绷起来,倘若不能松开,随时便会撑断自毁。
他赶紧交替动着两只前爪,悄咪咪地给裴灼雪按摩,嘴上哄道:“话说一半呢。师姐肯定还有话要说,咱先不急。”
他们在那坐着无形的过山车,轻伤弟子却自觉一览众山小,眼中闪过一道得意的暗光。
只是他没高兴多久,就听翟洛初又道:“可弟子觉得那人形迹可疑,言行举止间与裴师弟相差甚远,其中应有蹊跷。”
裴灼雪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翟洛初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那双黯淡的眼眸刚攀上星点亮光,便瞥见晓兮桐突然上前半步,作揖开口,道:“回师伯,师姐说的没错。师侄也觉得其中有蹊跷。”
“duang——”元神手中另一颗快被捏爆的灵力球立马反弹回去,仿佛在庆祝死里逃生似的在元神的手心放肆摇摆,寻求更大的舞台。
可元神却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一样,全然忘了手中的灵力球,任它滚出指间,半晌没有做出反应。
九游不知道大裴灼雪正愣在原地,兀自惊心动魄。
他听到翟洛初和晓兮桐的话,顿时竖起撇开的耳朵,摇头晃脑地去蹭裴灼雪的脖子,道:“我就说吧。翟师姐可了解我们灼雪了~”
裴灼雪抬手护住九游,隐觉心中发烫,失神间仿佛听见噗噗两声,当初那朵梅花烙旁边冒出两簇小火苗,正在静静地燃烧,映在心湖上的影子是两盏灯的形状。
他忍不住抿起嘴角,顺手揉搓几下九游软绵的毛,便听转着手中的瓷瓶打量殿下弟子们的三长老感兴趣地噢了一声。
三长老注意到二长老睨过去,立刻坐直些,朝静静坐在座位里的四长老笑一笑,才看向下方,眼露好奇地道:“何处有蹊跷?”
翟洛初斟酌着解释道:“那魔修出手狠辣,却不曾使出灵力,只以剑进攻。招式间同师弟的习惯有出入。那小傀儡也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不断进攻。况且……”
二长老还在闹心自己最青睐的弟子卿执墨去一趟小秘境竟伤成那样,见翟洛初踌躇,霎时皱眉,将怀中抱着的剑放到腿上,道:“况且什么?直说。”
晓兮桐马上接着道:“况且师侄们朝夕相处多时,怎会认不出彼此。师侄和师姐都能感受出来,那不是裴师兄。”
“哇唔——”九游扭着屁股发出赞叹,道,“怎会认不出彼此~真正的挚友相认不靠脸,而靠灵魂。这可是灵魂之交欸。”
他雀跃说话间长耳不断划过裴灼雪的下巴和耳朵,好像呼啦啦地甩出了一道无声的小飓风,将裴灼雪心中的灯火吹得越燃越烈。
裴灼雪忽然觉得烧掉那把剑似乎也没那么令他难过,因为总有人会举剑站在他的身边。
或许是没料到翟洛初和晓兮桐会说出这种话,大伙都愣住了,一时间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但很快那名轻伤弟子就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道:“感觉这种东西可以伪装。二位师姐如何能确定哪一面才是别人真实的一面?”
“那人一击不成又补一击,若不是秘境司和执法堂追来……分明是对我等下死手。这可不是念旧情的时候啊。”
晓兮桐立刻就道:“那人醒得最早,倘若真要下死手,他为何不先下手,非等大家醒来要出山洞再出手?”
轻伤弟子连忙道:“万一他与我等是前后脚醒来的呢?又或许他之前在忙其他事情,比如控制兽潮,比如谋划些别的事。不使灵力、又叫傀儡攻击自己,说不定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翟洛初扶着争执到浑身发热的晓兮桐,闻言沉思片刻,道:“假使他能控制兽潮,又想掩人耳目,为何不干脆让兽潮解决我等,偏要自己动手?自己动手又为何不乔装一番?”
轻伤弟子顿时被掐住了争辩的咽喉,嚅嗫几下嘴巴,才道:“魔修的心理,我等如何能猜?”
他们对喷的速度飞快,裴灼雪都没机会插进去,见轻伤弟子显出颓势,不禁地捻了捻袖中的手指,便听九游在心中呱唧呱唧地鼓起掌,喝彩道:【好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咱师姐师妹真是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啊。】
裴灼雪:“……”
他尽量忽略九游这句有味道的心声,上前半步,道:“冰墟真君,各位长老,弟子修为精进,是因在轮回镜渊中寻到天材地宝,炼化而来,并非故意隐瞒修为,更未出手打伤同门弟子。”
几位长老见晓兮桐和翟洛初坚定地站在裴灼雪身边,裴灼雪又镇定自若,不由地面面相觑一眼,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冰墟真君则还是木着一张平无波澜的脸,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轻伤弟子见势不妙,赶紧对殿上行一礼,道:“得幸那人逃跑仓惶,执法堂击落佩剑,如今那佩剑就在执法堂手中,还请冰墟真君、各位长老评判。”
裴灼雪和九游闻言一愣。
九游想到裴灼雪才把那剑烧掉,不禁地倒吸一口气,便见执法堂领队弟子将那把还算完好无损的佩剑呈上来,剑身莹白,剑柄简约,与裴灼雪随身携带的佩剑几乎一模一样。
晓兮桐不知道裴灼雪的剑早没了,看见那把剑就说:“这就是最大的破绽。裴师兄的剑分明早便断了,可这把剑却只有一点小缺口。”
轻伤弟子重振旗鼓,驳道:“这剑不特别,万一他是故意多配一把来掩人耳目的呢?”
晓兮桐顿时笑了,道:“既然师弟说不特别,那师弟如何确定那人不是故意栽赃裴师兄,把剑落下的呢?”
众人敬重冰墟真君和各位长老,争执再急,也无人敢抬头望向殿上。
因此,除了一直盯着关键人物的988,没人看见晓兮桐说出这话时,三长老压晃瓷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几息,才继续勾放手指。
二长老则皱起眉,看向裴灼雪的目光略有不满,又快速收回去。
裴灼雪的师父四长老表情复杂,却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想为裴灼雪说一句话的倾向。
其余两位长老表情变化就比较小,而冰墟真君的脸色变化几乎趋近于无,988甚至怀疑这人被自己的冰灵力冻成面瘫了。
他腹诽着将几人的表现告诉九游。
九游刚标记好这几人,正暗自念着几个人的名字,大长老闵渡秋、二长老殷瑾泽、三长老夏南乔、四长老洛砚清、五长老琴言君……
结合其他信息,如果嫌疑人可能在他们之间的话,和“西”这个气音有点关系的人,好像目前只有住在玄霜殿的二长老殷瑾泽和看着平易近人的三长老夏南乔。
他兀自琢磨着,便听轻伤弟子很不甘心地道:“既然裴灼雪的剑已断,何不拿出来比对?还有魔气,只要探查一番……”
九游顿时感到心惊肉跳,紧紧地“盯”着大殿高座的方向。
好在冰墟真君的耐心已经耗尽,不等轻伤弟子把话说,就一锤定音道:“够了。人关进栖梧殿,本君亲自审问。”
众人闻言瞬间露出震惊的表情。
冰墟真君近些年因伤势常常闭关,除了镇守玄天宗,偶尔参与议论要事,几乎已经不闻窗外事,哪怕六年前忽然带回乞儿裴灼雪,也从未对裴灼雪表露出任何关照之意,反而把裴灼雪扔给四长老。
现在他居然要从几位长老的手里接过裴灼雪这个麻烦,亲自处理,是重视,还是……
一时间,众人纷纷打量着裴灼雪,心思各异。
翟洛初见执法堂的人上前要带走裴灼雪,立刻塞给裴灼雪一个瓷瓶,低声地道:“他们情况尚可,不必忧心。”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我们等你。”
晓兮桐也跟着道:“对,我们等你。”
九游探头朝她们哼叫几声以示安慰,心道你们也不必忧心,便和裴灼雪一起被押去了栖梧殿。
进屋后,见裴灼雪心事重重地坐着,他立马抬爪拍一下裴灼雪的手背,道:“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我找机会放出小傀儡看着他们。有什么事,让它们通知我们。”
裴灼雪闻言抬手顺顺九游的背,低道了声谢,便听九游又道:“不客气啊。”
“他们都很信任我们呢。真好。”
裴灼雪霎时柔和了眼神,低低地嗯一声。
元神依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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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灼雪和九游被押进栖梧殿后,也不知道冰墟真君是抠门还是真忘了他们,一连十几日都没管他们,他们吃喝拉撒全部自理。
偏偏裴灼雪和九游被禁足无法出去,只能靠着翟洛初塞过来的辟谷丹过活。
九游一开始还挺高兴冰墟真君不来,偷偷摸摸地指挥自己改造后能隐身的小傀儡们熔成白汤去执法堂收录玄天宗弟子的信息,并和裴灼雪先筛选完可疑人物,大谈特谈怎么对付这些垃圾事。
但后来严阵以待,啥都没等来,却尝尽了没滋没味的辟谷丹,他就觉得这辟谷丹只比裴灼雪烤的鱼好那么一些,实在令兔难以下咽。
那种肚子饱饱嘴巴空空的感觉简直就是在辜负他的味觉。
于是百般试探跳窗不成的九游,每日盯着窗外池子里的鱼流口水,终于忍不住放出傀儡去捉鱼。
可他没想到栖梧殿的墨水那么垃圾,小傀儡跳进池子才过去不到三分之一刻,身上的隐身符文居然就被水冲掉了,一整只暴露出来,抱着条鱼被逡巡在空中的水藤星银凤一鸟喙抓住。
这只凤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恶劣性子,抓住小傀儡便一冲而上,在空中高速旋转不知道多少圈,才落在地上,将小傀儡紧紧抱着的鱼叼走,放回池子里,又探头抬腿去踢已经晕懵的小傀儡。
九游从988的口中得知情况,忍不住在心中暗骂道做鸟不能太冰墟真君,啥吃的都没有,他捉条鱼怎么啦,怎么啦,却忽然听到嘎吱一声,紧闭多日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988迅速提醒道:【是冰墟真君。】
九游顿时噢了声,心说小抠门终于出现了,也懒得思考冰墟真君怎么不叫裴灼雪过去,反倒自己走来,立刻从窗边跳回桌上,跑到裴灼雪身边,按住裴灼雪的手,道:“别怕。”
裴灼雪反手揉一揉九游的脑袋,无声回应,才抬眼看去,便见冰墟真君冷漠且随意地瞥一眼地上被水藤星银凤来回踢着玩的小傀儡。
随后冰墟真君给玩得身上染泥的水藤星银凤一个眼神,见水藤星银凤飞去池子里开始洗澡,才缓慢地踱步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