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长白山与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雪色与月色争辉,安静中又藏着几分锋芒。
黑色的影子踏过雪面,留下一点儿浅浅的凹坑,转瞬就被凛风扬起的雪粒填满。
族地所在的长白山本是张家麒麟子十分熟悉的地方,但今夜它变得不那么熟悉。
皑皑的白雪之下,杀之不尽的孽生,全都是被污染的雪惘所化。
连绵不绝的贪婪者诞生出大量的雪惘,如今也衍化出了大量的孽生。
这些孽生继承了雪惘的特性,潜伏在白雪之下,出其不意的对张家人进行攻击。
受到污染的雪惘被特意遏制,一个个隐藏在冻死者的躯壳中,沉睡在深深的白雪下,不声不响不闹不作,就像死物的木石土坷,以此躲避张家人的巡山清洗。
无数年的隐忍在今夜盛大登场。
雪惘本就是没什么脑子的被执念与欲望驱使的怪物,被污染后更是如此。
它们尽全力的拖延着张家麒麟子的步伐,为自己心中仅存的悸动疯狂。
雪与月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火焰灼出的路。
……
沿着河道排列的无数石俑,身上的土石铜锈纷纷脱落,从裂隙里生出雾霭。
时代尘埃塑就的灰壳如同被蝴蝶抛下的虫茧,雾气堆满河道,蔓延出一条长长的路。
似虚似实的盔甲套在执念阴兵的身上,锈蚀的青铜兵戈有锋锐的庚金之气凝聚。
失去血肉的骷髅头上笼着一层幽光,两个眼窟窿里各跳动着一团冷焰。
他们重整队列,高举番旗,驾车鼓号,不知数的执念阴兵沿着河道迈步缓行。
他们举止僵硬缓慢的如同锈住的古老机械,但凛冽的杀意从他们苏醒后就在不断汇聚,随着他们一步步丰盈起来的血肉依附在他们的刀兵之上。
举止迟缓仿若重病残兵,但当他们费劲的移动到河道尽头时,身形已恢复生前的模样。
被血脉诅咒的血哀术士们,一个个堪称奇形怪状,怎么看怎么不似常人。
这个面长五掌之宽,那个双臂过膝而六指,后边跟着个耳大生羽的,车上坐着个头部似鱼的……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地下爬的,各种生物的特征都能在这些阴兵的身上找到,仿佛他们生前是被肆意实验的素材。
这批诞生于殷商时代鬼神之灾里的执念阴兵,尽是鬼神邪魔们手中的取乐玩物,是鬼神奴隶中最下等的存在,挣扎求活的他们有着对恶意神明与污染邪魔们最深沉的杀意,留下的,是哪怕被污染了,第一刀锋所指仍是同类们的扭曲执念。
第一攻击所向是邪魔,第二攻击所指是鬼神,第三欲望所妒的才是生者。
血哀术士所化的执念阴兵,他们的执念是难以遗忘与抹去的恨,从骨血刻进灵魂。
铭心刻骨的恨,执念成魔,让他们将自己化作了邪兵。
鬼玺是驱使,是镇邪,也是庇佑。
鬼玺锚定了他们的真灵,当他们如同烛火一般燃尽之后,还能留的一点儿真灵转世。
……
蛇眉铜鱼上的鱼龙密文记录了汪臧海在东夏发现的秘密。
密文里记录着,在长白山的地下有着一扇代表着奇迹的地底之门,门外有着人头鸟身的怪鸟守卫,当在任的万奴王死去,这扇位于地下的大门就会重新开启,新的万奴王会从大门里爬出,也只有从这山门里走出的怪物才能成为新的万奴王,继承历代万奴王的力量。
在错误的时间打开这扇门,奇迹会化作厄运,笼罩整片长白山。
汪臧海在重修此地宫殿的时候,恰巧见过一次王位的更替,他坚信从地底爬出来的万奴王是个再符合常规印象不过的妖怪。
他设法闯入了那扇奇迹之门,不知看到了什么,惊骇莫名又念念不忘,留下的密文词语,混乱杂糅难以翻译。
吴斜看着阿苎的手下去开其他的黑棺,他有心提醒一下,却发现那些活物一样的黑色,失去了那种翻涌的活性。
撬开的黑色棺椁,普普通通,透明的棺材内刷着黑漆,没有任何黑色的虫子从中爬出。
明明他在高处时,看到这些棺椁里的黑色活物一般翻涌。
……
“队长,这里有个暗门,下边应该才是真正的墓室。”
阿苎的手下胆大心细,隐蔽处的暗门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吴斜想着三叔偷偷塞给他的纸条,闷油瓶便是从这里下去的吗?
他三叔是顺着这个上来的吗?下面到底有什么?他怎么会伤成那个样子?
暗门里有着和纸条上一样的记号,也与害的他们误入金银宝殿的记号一样,这些被刻意留下的记号引导着吴斜一行人前进。
但不管下边有什么,吴斜都退不得了,阿苎也不会让他退。
素素小姐曾劝他好奇心不要太盛,打探隐秘时,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够不够压秤。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路可退,他放纵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是可以的吧?他们总归是要下去的。
暗门里的路,一直下斜,不断深入的似乎要凿到地心里去。
吴斜他们站在悬崖的廊台上,黑色的祭鼎坐落在廊台的中央。
信号弹高高升起,照出对面悬崖的廊台,和山体裂隙间,下方的纵横锁链。
手臂粗的青铜锁链,如同医生缝合伤口的丝线,修补拉扯着两侧的山壁。
阿苎他们在找下去的路,吴斜蹲在廊台的中央,手电打在黑色的祭鼎上。
一般而言,祭奠上都会有浮雕或阴刻,描绘祭祀的原因,或者是祭祀想要达成的期望。
但黑色祭鼎上的画,在吴斜看来很奇怪,细细的阴刻线条,刻了一个三个线的门框,身上长刺的长条生物在门外露出半个尾巴;或者是模糊不清的人形从门里走出,在一众线条小人的欢呼中,走向高台,高台上有着浑身是刺的存在盘踞。
小人和长刺,不,是多节肢的存在融合到了一起,驾驭着它,大杀四方,直到成为新的节肢。
如此过程的壁画,在祭鼎上勾连成一个完整的圆。
盘踞在高台上的多刺生物,是由无数人一代代串联起来的人身\/\/蜈蚣,长条身上的多刺,是线条小人的臂膀。
沉迷于拆解石刻的吴斜不知道,在纵横交错的锁链之下,历代万奴王的遗蜕正在苏醒。
……
在由血哀术士组成的东夏,唯有从青铜门内走出,不受邪魔影响,能够在蛊惑污染中坚守本心的血哀术士,才能够继承历代万奴王的遗泽,成为新的王。
他们是最冷静的,他们是最心狠的,他们也是最疯狂的。
守住这扇门,将地狱与人间分割,为了这个目的,万奴王不仅是血哀术士的统领者,恶神邪鬼的反叛者,也是他们所共同制造的最高兵器。
万奴王,是血哀术士倾尽全力打造的,用最出色最坚定的强者献祭的——最高兵器,一柄针对邪魔的邪兵。
每一代万奴王都是献祭者,是耗材,是燃料,是旗帜……
汪臧海将他们看做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是妖邪之属,但他在私闯青铜门后,看到了真正的邪魔衍化出的怪物。
怪物与怪物厮杀,从门里到门外到处都是绞肉场。
在门的附近,一块石头都可能在下一刻变成吃人的怪物。
失去神明,损毁严重,神威渐稀的天宫,威慑不住从门缝里跑出来的怪物,东夏以举国之力来填。
汪臧海作为当时最杰出的风水地师,被他们找来修补天宫改良阵法,以求重启镇压之力,消弭祸乱,或者坚持到援兵到来。
身上染血的神秘人,携风雪而来,疲惫却又坚毅,冷漠却又负责。
金色的光辉中,他们融到了这片坠落的天宫中,东夏趁机不惜一切的将怪物与自己一起关进青铜门。
最后一代万奴王,于高台上燃尽,留下一件未竟全功的兵器。
‘万奴王’这件兵器还未达到他们的设想,这件最高兵器,尚缺一些自主的活性,还没有融入足够深的执念。
‘万奴王’当逐邪魔而诛,而非因血怨而躁,受兵符驱使而动。
‘万奴王’留存千年,至今还缺最后一个恨邪魔入骨的献祭者。
东夏的至高兵器,尚缺最后一位血哀术士的王。
在新的时代,在血哀术士的血脉诅咒重新开始活跃的时代,不知会不会有人补上这个空缺,达成历代万奴王的心心念念。
东夏是血哀术士汇集起来的符号,它曾覆灭许多次,也曾许多次的复苏。
血脉带给他们诅咒,也留给他们传承,接受了隐秘的知识后,总有人会重新找到这里。
不为责任,只为解脱,为自己,为后代,求活。
随着血脉觉醒程度的加深,深受折磨的血哀术士大都并不在乎什么大义,他们就是一群为活着、为解脱不惜一切的疯子与狂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代一代与血脉一起传承下来的仇恨,总会与血脉一起觉醒,骨子里执念一样的情感倾向,让他们去恨邪魔,去针对邪魔,而不是去投诚邪魔。
恨意是锁住血哀术士的一把锁,规训了他们的癫狂,也锁住了他们的人性。
这种随着血脉一起传承累积的恨意,六子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张家先辈的手笔,他们又参与了多少。
六子站在高处看着吴斜他们下了崖底,他看着逐渐归巢的人面鸟,与躁动起来的口中猴,有心让人吃些苦头。
而且,要让‘万奴王’这件兵器启动起来,尚需一些刺激,就看看哪些倒霉蛋运气不好,要以身化饵了。
被污染的死者,他会为他们虔诚祈祷,诵念一篇渡魂经的。
愿他们的真灵不受污染,此劫过后前债尽消,下辈子做个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普通人,无知而幸福的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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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哀术士(殷商——西周时期,鬼神之灾):恨意铸造的枷锁,是我们自愿带上的缰绳。
血哀术士:并且,这把枷锁,也是由我们牵头打造的,叩了山门,求了神明,所耗心血无数。
血哀术士:我们是备受折磨的遗落的难民,是无数部落村镇留下的残骸,我们既不想冲着维护世界的神明撕咬,也不愿成为毁灭家园的推手。
血哀术士:我们是异类,我们是危险,我们是隐患,我们越疯狂越强大,我们讨厌他人或怜悯或恐惧的视线,但我们最讨厌成为没有理智失去本我的恶鬼。
血哀术士:随着血脉流传累积的恨意,是我们倾力打造的枷锁,也是我们唯一自愿接受的诅咒。
血哀术士:我们将驱使的权利交给持刀的天道巡查,传承了麒麟尊者血脉的他们大概能长久的保持一份公心。
血哀术士:他们应该不会驱使我们作乱,也会利落的斩杀堕化的我们。
血哀术士:后辈们,请牢记自己血脉恨意的刀锋所指,不要放纵成为我们所恨的鬼神。
血哀术士:堕化者会被我们诅咒,直到他被杀掉。
血哀术士:作为初代,作为源头,我们路子可能会野一点儿狠一点儿,还请你们多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