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昆看宋中坚瘫沙发,耷拉着头,颓废极了,笑道:
“宋兄,不满都是暂时的。我深知你不甘屈做庸人,故而不必心生烦恼。自古以来的英雄都能忍,都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哦。”
宋中坚耷下眼帘,掩蔽了委屈。默然一会儿,起身踱步。
他见莫昆脸上堆着笑容,却掩盖不了心中的心烦意躁。停下说:
“莫兄,你的好意我领了。我先忍辱负重,只要你为我说话,等我能做主了,一定请你当我顾问。你再带我大干一场。现在,我请你随我去见尤章。”
莫昆笑了,笑得合不拢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原本去美国或香港,那是无奈之举。
现在有这机会,不能错过哦。他笑罢,忽然有些心酸,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凉。
如果党国不排挤老子,风光一世的莫中将,也不至于跟眼前这个蠢蛋厮混吧?
莫昆尽管看不上宋中坚,但他就冲这厮的表态,还得继续哄他。
“宋兄,为了不引起怀疑,建议你改变一下面貌。我俩分头出去,在哪儿集中?”
宋中坚略一思考点点头,丢下一句,进了房间。
“玄武湖南门。”
李桂琴回来,见两个色鬼都不在,心生疑窦。问了手下,方知二人出门好一会了。
都不在,正好清静一会。她坐床头,展开信封,将写好的信又拿出来重读。
不错,她信没敢寄出去。开始,她买了一盒糖果,将信放盒子里,请店老板包装。
就在老板动手包装时,她喊一声“等等”,犹豫了。
龚教官的训示,又在耳边响起:你是特工,你的一切言行都要谨慎、再谨慎。
既然身份暴露了,军管会肯定要监视家人。这一盒糖果,肯定要检查。
信自然不能摆进去,她将糖果倒下来,在盒子底写上十二个字:
秋分日,宝宝乐。先生墓,子木今。
然后,请店老板重新包装好,到了邮局。办理邮寄手续,仍未离开。
她又请邮局同志,先帮她在包裹上盖上邮戳,言她看了邮戳才放心。
邮局盖邮戳的是位女同志,请她放心。告诉她,办了手续,没问题了。
李桂琴悲情兮兮的诉苦:
“同志啊,我这包裹是一盒糖果。我因参加市里学习班,已近一个月没和儿子见面了。我想儿子,想的夜里睡不着。只有亲眼看你盖了邮戳,我才能安心哦。”
女同志被她的母爱感染了,忙不迭点头:
“行行行,特事特办,我马上就盖。”
她说罢,拿出印章,“啪”一下盖邮单上。随后举着邮包给她看:
“同志,你看一下,放心了吧?”
李桂琴装作高兴的样子,接过邮包,翻来覆去的看。最后还回去,乐滋滋的道谢:
“同志,谢谢了!你为人民服的态度真好,我要向你学习哦。”
她在接过邮包时,已经准确无误,将邮戳上的地址和日期擦模糊了。
她靠床头,看着信中自己俊秀柳楷小字,泪眼婆娑,又想丈夫了。
她的文化水平,以及字,得益于邢再生的精心辅导。这也是王老板的精心安排。
王老板知道她文化水平不高,半吊子水平,难堪大任。专门安排邢再生,对她悉心辅导。
他思念丈夫和儿子之情,犹如长江滚滚流水,波涛汹涌。
思家之情撕心裂肺,痛苦难熬。昏睡一会,她心情才好一点。
她不知莫昆是不是已经通报了,很急于知道王老板的态度。
遂问电信人员,电台有没有收发报?都回答,电台一直静默。
她遂滋生跟王老板联系一下的念头,却不料有人送她一封信。
拆开一看,是王老板来信。字不多,还是报纸剪贴:
“幽灵”,沉住气,少出去,看后烧掉。王。
她捏着信,很奇怪,下意识四下看看。刚发生的事情,王老板咋掌握的这么清楚啊?
看来司令部有他的耳目,咦,不对呀?
司令部只有五人脱险,除了两个司令,就剩两个卫兵,和一个司机。
难道在他们三人中间?也不对呀,这三人都未参加会议,不知道情况呀?
自己上街,他三人也不知道呀?难道他的耳目,在宋中坚后来补充的四人中?不可能!
四人是宋中坚调来的人,怎么可能是王老板的亲信呢?再说,他们也没参加会议呀?
她呆了一会,忽然打一个冷颤。颤抖着倒杯红酒,一口干掉。又倒一杯。
她举着酒杯对着窗户,透过红色液体看向窗外。仿佛在浑浊的液体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是王老板那双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眼缝里射出的,却是阴毒的光芒。
她很奇怪,自从认识王老板以来,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
跟着打一个寒颤,她想起了跟王老板身边的表弟。自从他十岁分离时,一直没见过他。
她曾不止一次的问询表弟的情况,王老板均答复让她放心。
说她表弟非常聪明,学习成绩优秀,他已找关系,送他去国外留学深造了。
她记得跟王老板最后一次见面,王老板告知 :表弟回国,已在他身边工作了。
她想不通,刚才无缘无故的打一个冷颤。考虑一回,也许是刚才对王老板的幻觉所致吧。
她静静地坐下,尽量不去想牵挂的事。听门外静得出奇,揣摩两个老不死的去哪儿了?
……
宋中坚先莫昆动身,仍是一副绅士派头。白村衫,白礼貌,手执一把折叠纸扇。
他下了公交车,警觉的回头看看,没有被跟踪。见玄武湖南门不远了,放慢了脚步。
他两个小眼非常聚光,四下搜寻着目标。他先要找的不是尤章,而是莫昆。
离接头的老地方,只有三十多米了,他停下,躲墙角。
再一次观察四周,确信没人注意他。然后,头伸出墙角,观察接头的那张长椅。
一高个年轻人坐长条椅子上,弯着腰,将头埋在膝盖。
宋中坚估计是尤章,欲上前接头。又想莫昆没到,如果先跟他接触,反被莫昆怀疑他俩串供。
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莫昆到来。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人影。
再次看看周围,没几个人了。只有公园捡垃圾的老头,颤颤巍巍路过长条椅子。
他怀疑老头是莫昆,仔细看看又不像。如果是莫昆,看椅子上有人,必定要搭讪。
可是老头似乎对椅上人没兴趣,弯腰捡起椅子背面垃圾,扬长而去。
宋中坚看椅子上的年轻人抬头,已认出是尤章。他实在等不及了,走上前去。
“请问同志,这儿是玄武湖南门吗?”
他尽管认识,仍对暗号。
尤章猛抬头,见是副司令,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宋中坚老练的坐下,背对着他:
“尤章,不要激动。有什么话快说。”
“副司令,终于见到你了。葛少英死的好冤啊!呜呜……”
宋中坚不耐烦的呵斥道:
“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情不能忍?司令部怎么被端了?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快说!”
尤章停止了哽咽,从去给葛少英上坟,说到司令部被端。重点描述了偷听到的两战士的谈话。
又从逃离现场,去林水县找同伙,说到横南镇潜伏点暴露,以及茶馆两个警察的谈话。
宋中坚右手架长椅靠背,托着右脸,眯着眼,仿佛在瞌睡。内心里,却在评估尤章之言是否可信。
他急于见他之目的有二,首先观察判断他有没有叛变。其次,如他没叛变,有没有被共军利用之可能。
如果两者都是否定的,那么,李桂琴就真有问题了。
他认为,尤章早餐后去葛少英墓地,可信。司令部被端时,他不在司令部,侥幸逃脱,可信。
尤其是,他逃脱后,又听到两个共军干部谈话。从他描述共军谈话时的神态和内容,假的成分不多。
对尤章只判断,只要跟三支队核实一下他的行踪是否属实,就能知道他有没有叛变了。
他开始考虑第二个目的,即尤章是否被共军利用?
他对尤章两次偷听到共军谈话,甚感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