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城楼之上。
朔风如刀,裹挟着塞外的寒意,狠狠刮过长安城西高耸的城楼。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压在屋脊和垛口上,唯有几支插在墙缝中的火把在风中挣扎摇曳,投射出扭曲、跳动、忽明忽暗的光影,将城楼上的景象涂抹得如同鬼蜮。
空气凝滞而冰冷,弥漫着一股铁锈、尘土和隐隐血腥混合的气息,死寂得令人心悸。
只有风掠过箭孔发出的凄厉呜咽,以及远处巡夜兵士敲击刁斗的单调、空洞的“梆——梆——”声,单调地切割着这片凝固的时空,更添几分肃杀与苍凉。
城楼中央,郭千里、严武、元载等人依旧深深跪伏在地。
死寂被一阵急促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破。
一名身着皂色劲装、胸前绣有“不良”二字暗纹的不良人,如同夜魅般从幽暗的阶梯处疾步奔上城楼。
他目不斜视,径直来到丁娘身侧,迅速单膝点地,凑近她耳边,用极低、极快的语速禀报了几句。
火光映照下,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丁娘不动声色地听完,只极轻微地颔首,随即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待不良人身影消失在阶梯阴影中,丁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压下。
她上前一步,在距离裴徽背影约三步之遥处站定,动作干净利落地躬身抱拳,声音如同两块寒铁在冰面上交击,清晰、冰冷、毫无感情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禀殿下,崇仁坊王氏已肃清。王延之及其府内五百护卫,已尽数伏诛。王氏叛逆之首,王延之,畏罪自戕于屋顶。”
这短短数十字,字字如冰锥,又如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跪伏在地的郭千里和严武身体猛的微微一颤,便恢复平静。
而跪在稍后位置的元载,则反应颇为剧烈。
他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但同时,一丝极其隐蔽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也随之升起——幸好,幸好死的不是自己!
裴徽缓缓转过身,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他那张俊美绝伦却异常冷峻的侧脸,如同冰雕玉琢,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唯有那紧锁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眉头,深深刻印在眉宇之间,无声地泄露着其下正翻涌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怒涛骇浪。
“‘王延之……为什么会自杀……’”裴徽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城楼上最后的死寂屏障。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打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坎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缓缓扫过面前垂手侍立的几人——丁娘、元载、严武、郭千里。
那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穿透力,能轻易剥开皮囊,直视灵魂深处隐藏的每一丝污垢与秘密。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后,裴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洞穿一切迷雾的彻骨寒意,继续道:“他是在杀自己灭口。”
这句话,如同九霄惊雷,轰然炸响在城楼之上!
他向前踱了半步,恰好让跳跃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半边俊美冷硬的脸庞,而另一半则更深地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形成一种强烈的、极具压迫感的明暗对比。
阴影中的那只眼睛,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想掩盖什么,”裴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或者说……是在掩护什么人。”
“灭口?掩护?”丁娘闻言,心中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盖!
她那张平日里指挥若定、掌控着无数暗线生死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变得一片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
王延之的死,竟然不是畏罪绝望?
这背后竟藏着如此凶险的图谋?
他们掌控长安地下世界的耳目,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巨大的失职感和对即将降临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风暴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丁娘的心脏!
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丁娘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信息。
她立刻捕捉到裴徽话语中那致命的指向性——王延之不惜一死也要掩护的人,必然是潜藏在更深更暗处、尚未浮出水面的“七宗五姓”余孽!这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她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猛地再次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但更多的是急于澄清、撇清责任的恐慌:“殿下明鉴!卑职等人连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眼线尽出,严密排查城内每一处可疑角落,尤其是与七宗五姓有牵连的旧宅、商铺、暗桩……眼下的确……的确还未发现城内还有七宗五姓余孽潜藏的确凿迹象!是卑职等无能失察,请殿下重重责罚!”
她深深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裴徽蟒袍下摆那冰冷华贵的蟒纹,仿佛那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入口,不敢有丝毫抬起直视那双深眸的勇气。
就在这压抑的认罪氛围中,一直沉默跪在角落阴影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元载,突然抬起了头。
他那张圆滑世故、惯于逢迎的脸上,此刻却精心堆砌出一种极致的恭敬与恰到好处的忧虑,混杂着“忧心国事”的忠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城楼核心处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又巧妙地控制着音量,确保不会被远处值守的普通士兵听去:“殿下,卑职……卑职斗胆进言!”
元载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因“忧虑过甚”而产生的沙哑,“卑职心中……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巨大的疑虑,日夜难安!守军将官之中,或许……或许就藏有七宗五姓安插的钉子!此獠心思缜密,行事歹毒,且身份绝不低微,至少是果毅都尉一级!”
“他潜伏军中,如同毒蛇藏于袖,手段极为高明隐蔽!卑职虽多方查探,甚至……甚至动用了些非常手段,却始终未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王延之此番自尽,其用意之狠绝,恐怕正是为了斩断所有可能指向此人的线索,宁死也要保住这颗深埋的毒钉啊!”
元载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将矛头精准地引向了掌控兵权的军方高层。
他心中盘算飞速转动:王延之死了,殿下需要一个解释,更需要一个承担怒火的目标。
丁娘虽然失察,但毕竟是殿下亲信,且掌管着不可或缺的不良府。
此时将祸水引向军中那些手握兵权的家伙,既能转移视线,减轻丁娘的压力,又能借机打压潜在的军功派对手,更能彰显自己的“洞察力”与“忠诚”——一举多得!
至于军中是否真有这么个人……先把罪名坐实了再说!
裴徽深邃如渊的目光落在元载身上,停留了片刻。
跳跃的火光在他瞳孔深处明明灭灭,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下任何一丝真实的情绪波澜。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对“工具”还算趁手的赞许:“不错。元尚书此言,切中要害。”
裴徽心中冷然:元载此人,贪权、狡诈、善于钻营,是史书工笔里典型的“奸臣”胚子。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战场之间,元载的心智、对局势的把握以及这种“见风使舵、借力打力”的手段,在当世确属顶尖之列。
他就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双刃匕首,用得好,可斩敌酋于无形;用不好,反噬自身亦是顷刻之间。
此人可用,但需时刻提防,更要牢牢掌控。
“此事不难。”裴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乾坤、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驱散了城楼上因元载之言而弥漫的猜忌与不安气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凝聚于一点,“王延之既已死,他拼死掩护之人,此刻必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此獠若想活命,或需向外传递消息以求援,或恐事败而欲潜逃隐匿,心神必然大乱!今夜寅时,夜深人静,人心浮动,便是他心神最乱、最易露出马脚之时!”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黑暗,分别钉在严武和郭千里的脸上:“严武,郭千里。”
“末将在!”两位将军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猛地挺直了因长久跪伏而有些僵硬的腰板,抱拳应声,声如金石相击!
他们眼中的恐惧被瞬间升腾起的锐利战意所取代,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严武蒲扇般的大手“铿”地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郭千里则绷紧了全身虬结的肌肉,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
裴徽继续下达命令,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铁律:“丁娘和元载,全力配合你二人行动。调动所有可用之眼线——不良人、暗哨、军中斥候,盯紧各门守将、武库、粮仓、马厩、传令通道等军中所有要害岗位!尤其是果毅都尉以上将领的行踪动向!寅时一到,若发现任何异动者——无论是私放信鸽、擅离职守、密会可疑之人,抑或是调动不该调动之兵……”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刮过荒原的刺骨罡风,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杀意:“以雷霆之势,当场拿下!生死不论,但务必要拿到活口的口供!我要知道,他背后是谁,七宗五姓,还在这长安城的心脏里,埋了多少颗要命的钉子!”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斩草除根的决心。
“卑职(末将)谨遵殿下之命!”丁娘、元载、严武、郭千里四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城楼上激荡回响,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仿佛连呼啸的朔风都为之一滞!
丁娘心中瞬间已盘算好如何调配不良人最精锐的暗探,布下天罗地网;
元载眼中精光闪烁,盘算着如何在行动中抢得头功,打压军中异己,同时将自己“献策”之功最大化;
严武和郭千里则已通过短暂的眼神交汇,无声地交流着兵力部署、信号传递的细节,战意熊熊燃烧。
命令既下,裴徽不再看他们一眼。
他再次缓缓踱步,走向那高高的、临着万丈深渊般的城墙垛口边缘。
凛冽的夜风骤然变得猛烈,疯狂地吹拂着他玄色的蟒袍,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如同展翅欲飞的玄鸟,又似招展的战旗。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双手,稳稳撑在冰冷粗糙、布满岁月刻痕的城砖上,身体微微前倾。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幽暗星空的眸子,此刻越过了高耸的城墙垛口,穿透了长安城沉沉如水的、被血与火搅动的夜色,锐利而深沉地,投向远方某个特定的方位——崇仁坊的方向。
那里,尽管隔着重重坊墙屋舍,但目力所及的天际线,火光似乎比别处更亮了一些,将那片天空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橘红。
隐隐约约的喧嚣声——兵刃交击的余响?临死的惨嚎?压抑的哭喊?更低沉压抑的、如同无数人同时呜咽的声音——顺着夜风断断续续地飘来,却又迅速被长安城巨大而冰冷的沉寂所吞没。
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般腥甜气息的血腥味道,似乎也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丝丝缕缕地渗入这西城门呼啸的夜风里,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猎物巢穴的冰冷,最终落回城下那片巨大的、被高耸城墙严密包裹起来的瓮城。
在城楼火光照耀的边缘之外,瓮城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黑暗中,堆积如山的柴薪如同蛰伏的怪兽,浓烈刺鼻的火油气味无声地弥漫着,如同巨兽张开的、等待吞噬万千血肉的狰狞口器,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喷吐出焚尽一切的地狱烈焰。
“很好。”裴徽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城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五百精锐的灰飞烟灭、王延之诡异自戕带来的疑云、乃至此刻远处隐隐传来的血腥捷报,不过是他庞大棋局上早已预料、随手落下的几枚棋子,尘埃落定,理所应当。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凝视着瓮城那片象征着毁灭的黑暗轮廓,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如同刀锋般锐利残酷的弧度。
“五姓七族不愧是千年世家门阀,这般难缠,”他的声音如同从万载玄冰中淬炼出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残酷而宏大的期待,“瓮城的火烧起来,才够旺。”
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的印章,为那即将踏入陷阱的数万叛军骑兵,定下了无可更改的结局——烈火焚城,葬身瓮中!尸骨无存!
“太原王氏……”裴徽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令天地失色的冷酷决断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绝对意志,“不用王成虎所化的‘黄巢’去灭了。”
他提到那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代号。
“传令给严庄,”裴徽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务,“让他带人,把晋阳城内,乃至整个太原府内……”他微微一顿,每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所有太原王氏嫡系男丁,无论老幼,尽数搜出,全部杀光。”
最后四个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带着碾碎一切的残酷:“一个不留。”
“卑职遵命!”丁娘立刻躬身领命,声音平稳得没有丝毫起伏,仿佛这屠灭千年世家、血洗一府之地的命令,如同传递一句最寻常的问候。
她没有任何迟疑,迅速退下几步,对身边一名心腹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
那名心腹重重点头,转身如幽灵般消失在城楼阶梯的阴影中,将以不良人最快的、最隐秘的渠道,将这道染血的钧令火速传递出去。
跪伏在地的郭千里、严武,甚至元载,都感到一股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寒意。
他们知道,一个煊赫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将在今夜之后,彻底化为历史的尘埃。
而那位背对着他们、立于城垛边缘的年轻郡王,其身影在火光与黑暗的交织中,显得愈发高大、孤绝,如同执掌生杀的神只,令人敬畏,更令人恐惧到骨髓深处。
瓮城的黑暗,在裴徽的注视下,仿佛在无声地咆哮,等待着吞噬一切的烈焰降临。长安城的夜,正走向它最血腥、最深沉的核心。
……
……
寅时将近,夜色如墨汁般浓稠,沉甸甸地压在长安城头。
西城门外,约莫一里之地。
这里的地形并非坦途,而是散布着一些起伏的土丘和稀疏、干枯的树林,在黑暗中形成天然的屏障和阴影区。
此刻,这片看似死寂的黑暗深处,正酝酿着致命的杀机。
安庆绪麾下最为精锐的两万铁骑,正如同暗夜中无声汇集的毒蛇,严格遵循着“化整为零”的密令。
一队队骑兵,人数从几十到数百不等,如同从地狱缝隙中渗出的暗流,利用每一处土坡、每一丛灌木、每一片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各个方向渗透、聚集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杂的气息:冷硬的皮革味、铁器生锈的腥气、士兵身上捂出的汗酸味、战马特有的膻味,以及一种大战将至、令人窒息的紧张焦灼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战马的口鼻被厚厚的粗麻布紧紧勒住,只留下喷出的白气在寒夜中迅速消散,嘶鸣被彻底扼杀在喉咙里;
马蹄则被精心包裹着数层浸透油脂的厚布,踩在冻土上,只发出极其沉闷、几乎被风声完全吞噬的“噗噗”声。
士兵们个个紧贴在马背上,身体尽可能低伏,头盔下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悠长,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会惊动城头的守军。
偶尔有兵器甲叶因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立刻会引来带队军官如刀锋般锐利的警告目光。
在这片临时聚集地的中央,一个稍高的土丘背风处,几个高大的身影矗立着。
安庆绪裹在一件极其奢华的玄色貂裘里,昂贵的皮毛在微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却丝毫无法为他带来暖意。
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发紫。
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猛地从喉咙深处窜起,他立刻用拳头死死抵住嘴唇,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将那股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咳嗽强行压制下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旁边一名心腹亲卫紧张地递上水囊,却被他烦躁地一把推开,水囊差点脱手。
安庆绪猛地转向身边那位如同铁塔般矗立的大将军田乾真。
这位以勇猛刚烈和绝对忠诚闻名的大将军,身披精良的明光铠,甲叶在黑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幽光。
他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眼神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虑,紧盯着远处长安城那沉默的巨影。
“咳咳……大、大将军!”安庆绪的声音因强行压抑咳嗽而变得嘶哑扭曲,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朕……朕把棺材本都掏给你了!这两万铁骑,是我大燕最后的脊梁,最锋利的獠牙,最坚硬的鳞甲!现在,朕把它们交到你手上,只有一个要求!”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冲!给朕冲进长安城!能有多快,就给朕冲多快!要像烧红的刀子切进凝固的牛油,要像雷霆撕裂厚重的乌云!快!快得让守军来不及反应,快得让裴徽那竖子措手不及!”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仿佛要将眼前的长安城生吞活剥:“一旦冲进去,什么都不要管!不要恋战,不要贪图财物女人!”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碾碎一切敢于挡在你面前的抵抗!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所有城门!还有皇宫!三省六部那些衙门!把整个长安城,给朕牢牢地捏在手里!捏碎它!”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尖利地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田乾真抱拳,声音如同磐石:“末将遵旨!定当粉身碎骨,不负陛下重托!”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脸上那浓重的忧虑之色并未因誓言而褪去半分,反而更深了,仿佛阴云在他眉宇间凝结。
“只是陛下……”田乾真再次压低声音,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深沉的黑暗,确认无人能听清他们的对话,“末将心中有一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