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恭敬垂首侍立在郭千里左侧后方的那名亲兵,毫无征兆地动了!
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
他躬身行礼的姿态甚至还未完全直起,就借着弯腰前倾的惯性,右臂如同毒蛇般猛地一甩!
袖管中一道乌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咻!”——以肉眼难辨的恐怖速度,直射裴徽眉心!
那乌光在昏黄火光下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光泽,死亡的气息瞬间冻结了空气!
“大胆!!!”一声蕴含着九天雷霆之怒的厉喝,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几乎在袖箭离袖的同一瞬间,裴徽身后那仿佛凝固的青影——李太白,动了!
他没有前冲,身形如同鬼魅般原地平移半步,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柔韧却沛然难御的劲风骤然卷起!
他并未拔剑,只是手腕似慢实快地一抖,那柄古朴的连鞘青莲剑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如同苏醒的灵蛇,“锵”地一声弹起,化作一道青蒙蒙的光影,精准无比地横拍在激射而至的乌光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刺耳到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金铁爆鸣响彻城楼!
那支淬着幽蓝暗芒、足以洞穿铁甲的歹毒袖箭,被剑鞘蕴含的磅礴巨力狠狠砸飞!
它擦着裴徽鬓角几缕飞扬的发丝,“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那根粗大无比、需两人合抱的城楼承重木柱!
箭尾兀自高频急颤,发出“嗡嗡”的死亡余韵,箭簇附近被剧毒晕染开一小片妖异的深蓝色,在摇曳的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裴徽,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
他的身体如同磐石般稳固,眼神依旧沉静,仿佛那擦着鬓角飞过的不是夺命毒箭,而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
那份定力,让目睹者心胆俱寒!
然而,刺杀远不止于此!
这仅仅是第一重杀招!
是点燃死亡的引信!
就在袖箭被击飞、众人心神被那声爆鸣和钉入木柱的毒箭所慑的瞬间,距离裴徽右侧不足十步的两名原本倚着垛口、看似困倦麻木的“士兵”,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扯动!
他们脸上那因倦怠而松弛的神情瞬间褪尽,如同被撕下了人皮面具,只剩下狰狞纯粹的杀机!眼中爆射出野兽般的凶光!
“杀!”两人同时暴喝,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手中原本拄地的长枪如同两条蛰伏已久的毒龙,骤然挺刺而出!
一枪如毒蛇吐信,带着“嗤嗤”的破空锐响,直取裴徽咽喉要害!
另一枪则如恶蟒缠身,角度刁钻,狠扎裴徽腰腹软肋!
两杆枪的枪尖上,同样闪动着淬毒的幽蓝光芒!
这两枪配合精妙绝伦,一上一下,一快一稳,封死了裴徽因躲避袖箭可能移动的所有角度!
狠辣!致命!
更致命、更阴险的第三重杀招,几乎在第二重杀招发动的同时,如同跗骨之蛆般爆发!
来自裴徽左侧——那幽深如巨兽咽喉的藏兵洞阴影深处!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秋夜蚊蚋振翅般的弓弦震动声,被城头的厉喝、金铁交鸣和锐利破空声完美掩盖!
一支通体漆黑、毫无反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特制弩箭,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射出的阴毒獠牙,无声无息地穿过藏兵洞的浓重黑暗,带着绝对的死寂和刁钻的角度,射向裴徽毫无防备的后心!
箭簇上涂抹的剧毒,在昏暗摇曳的火光边缘,隐隐泛着令人心悸的惨绿幽芒!
这是来自黑暗的背刺,无声无息,却最为致命!
三重杀局,袖箭惑目,长枪锁身,毒弩穿心!
环环相扣,毒辣周密,直指要害,务求一击必杀!
城楼上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凝固成了致命的寒冰!
“哼!”一声冷冽如万载冰泉、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轻哼响起。
是李季兰!
在那袖箭被李太白击飞的刹那,她那双仿佛能洞穿幽冥、勘破虚妄的清眸,就已锁定了藏兵洞方向那转瞬即逝、几乎无法被凡人感知的细微杀机波动!
她身形未动,依旧如同冰雕玉塑般矗立原地,广袖却如流云拂过山巅般,向前轻柔地一拂。
几点细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弹丸,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入下方藏兵洞的黑暗入口处。
噗!噗!噗!
几声沉闷如湿布落地的爆裂声在门洞内响起。
紧接着,“轰”的一声,大股浓烈得化不开、带着强烈辛辣刺鼻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猛地从门洞内喷涌而出!
如同地狱之门开启释放的妖雾,瞬间填满了整个门洞空间,并疯狂地向四周翻滚、弥散!
烟雾浓稠如实质,视线被彻底剥夺!
一股呛人的硫磺混合着辛辣草药的味道弥漫开来!
“呃啊——!!!”烟雾中,立刻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惨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
随即是人体重重倒地的闷响!
显然,藏身其中的弩手,被这突如其来的毒烟彻底废掉!
那支射向裴徽后心的致命毒箭,在烟雾升腾、弩手失控的瞬间便失去了准头和力道,如同无头苍蝇般,带着一丝微弱的破风声,“叮”的一声,斜斜地钉在了裴徽脚边三尺外的坚硬青砖缝隙中。
漆黑的箭杆兀自颤抖不休,箭簇上那点惨绿的幽芒在翻滚烟雾的边缘若隐若现,仿佛毒蛇不甘的残眼。
与此同时,面对那两支配合默契、淬毒夺命的长枪,李太白击飞袖箭的剑鞘余势未尽!
他手腕顺势一抖,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剩下残影!
一道清越如龙吟九天、凤鸣岐山般的剑鸣声——“锃!”——骤然响彻整个城楼,压过了风声和惊呼!
剑光!
一道纯粹、凝练、仿佛能斩开混沌、分割阴阳的雪亮剑光骤然亮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剑花,只有一种极致的快与锋利!
快到仿佛超越了时间的感知!
如同夜空中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剑光一闪即逝,如同幻觉,仿佛从未出现过。
“锵!锵!”
两声清脆短促、如同玉磬相击的轻响。
那两支蕴含千钧之力、毒光闪烁的枪尖,连同小半截精铁打造的坚硬枪杆,如同被无形的神兵利刃切过,悄无声息地断落,“当啷!当啷!”两声掉落在冰冷的城砖上,滚动了几下便静止不动,断口处光滑如镜。
两名刺客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如同石雕!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只觉手中一轻,一股无可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森寒剑气已扑面而来!
那剑气刺得他们面皮生疼,双眼刺痛流泪,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彻底吞噬!他们僵在原地,连逃跑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这一切,从袖箭射出到毒箭落地、枪尖断裂、刺客受制,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快得城楼上的大多数人,思维还停留在元载那句“其心可诛”的激愤尾音上,脸上的惊愕才刚刚浮现!
郭千里的手甚至才按到腰间的刀柄!
城楼之上,死寂降临。
只有粗重、带着极致恐惧和劫后余生般虚脱的喘息声,从郭千里、严武等人喉咙里艰难挤出,冰冷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欲断的神经。
浓烈的、带着辛辣刺鼻气味的烟雾从门洞袅袅升起,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城楼的石柱,带来一种地狱入口般的诡异感和窒息感。
郭千里那张粗犷豪迈、惯常写满无畏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如同刷了一层石灰。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泰山压顶般的千钧重压。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如同决堤的溪流般涔涔而下,沿着鬓角、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啪嗒、啪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噗通!!!”一声沉闷如重物坠地的巨响!
这位铁塔般的将军双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重重地、毫无缓冲地跪砸在地上!
膝盖处的精铁甲叶与坚硬的青砖猛烈刮擦,发出刺耳欲聋的“嘎吱——!”
金属摩擦声,火星四溅!他猛地以头抢地,额头狠狠撞击青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带着骨头与硬物碰撞的微响和皮开肉绽的痛楚:“末将……末将万死!万死啊!!御下不严,竟让逆贼藏于亲兵之中!惊扰天颜,罪该万死!罪无可赦!!请殿下赐死!赐死末将以正军法!!!”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羞愧、恐惧与愤怒,巨大的恐惧和失职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碾碎!
他身后的那名未参与刺杀的亲兵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
严武的反应稍慢一拍,但紧随其后,脸色同样灰败如死人,扑通一声扑倒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的衣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语无伦次:“末……末将该死!该死!城防……城防竟混入如此多逆贼!末将失察!罪该万死!万死……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请殿下……”
他伏在地上的脸紧贴着冰冷的砖石,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
元载的反应最为夸张诡异。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扑倒在裴徽脚边,动作仓惶狼狈到了极点,全无平日的从容风度和朝廷大员的体面。
他浑身抖得像秋风中最脆弱的落叶,官帽歪斜,发髻散乱,涕泪横流,声音尖利而惶恐,充满了哭腔:“殿下!殿下息怒!臣……臣万死!臣万死啊!这……这定是五姓七族那些阴魂不散的世家安插的死间!狡诈狠毒!无所不用其极!臣……臣无能!未能提前察觉蛛丝马迹,罪该万死!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啊!!”
他语无伦次,额头在冰冷的砖石上磕得砰砰作响,红印立显,只求能抓住一丝渺茫的生机。
元载心中惊涛骇浪:完了!完了!就在我眼皮底下!
裴徽若迁怒……必须撇清!
而他与丁娘的事情不久前才刚刚被裴徽撞见——他拥有刺杀裴徽的动机。
所以,必须表现得比谁都恐惧愤怒!
丁娘虽未如他们那般哭号请死,但脸色亦是凝重如铁,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耻辱。
她单膝跪地,深深垂首,抱拳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卑职失职!未能尽查逆贼,致殿下于险境!此乃不良人之耻!请殿下降罪!卑职定当全力追查余孽!”
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硬,但紧握的拳头指甲已然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负责长安城内的暗流与情报,此刻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针对楚王的连环刺杀,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耻辱和无法推卸的失职!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怒火顺着脊椎爬升,让她浑身肌肉都绷紧如铁,目光如刀般扫过地上那两名被李太白剑气震慑、面无人色的持枪刺客。
裴徽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脚下跪倒一片、惊恐万状的众人,最后落在那根钉着毒箭、兀自微微颤动的粗大木柱上。
冰冷的夜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如同死神的披风。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寒光如冰河乍裂,凛冽的杀意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城楼的温度骤降,连呼啸的朔风都仿佛为之凝固。
夜风呜咽,卷过长安城西高耸的城门楼,吹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也吹得地上跪伏着的人群瑟瑟发抖。
火把的光在风中跳跃不定,忽明忽暗,将裴徽的身影拉得极长、极扭曲,如同一片巨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幕布,沉重地覆盖在郭千里、严武、元载以及丁娘等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焰噼啪的爆裂声和门洞深处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裴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对背叛的滔天怒火,也无对突发刺杀的惊惶失措,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涟漪也无。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映照不出任何光亮的千年寒潭古井,平静地、毫无感情地扫过脚下战栗的众人。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郭千里身上。
这位守城的将领此刻面如死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砖,汗水浸透了鬓角,身体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严武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平日也算一方人物的豪强,此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引来那冰冷目光的注视。
最不堪的是元载,涕泗横流,额头磕在砖石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口中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青砖上已洇开一小片暗红。
最终,裴徽的目光定格在丁娘身上。
她是唯一一个跪着却挺直了脊背的人。
不良人的黑色劲装紧贴着她矫健的身躯,脸上溅着几点尚未干涸的血迹,眼神沉静,带着一丝请罪的决绝,却也隐含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低着头,等待着雷霆之怒或是最终的裁决。
裴徽的目光掠过他们,投向城门内侧藏兵洞的方向。
那里,浓稠的墨绿色毒烟尚未完全散去,如同鬼魅般缭绕升腾。洞内传来短促而激烈的兵刃撞击声、闷哼声、以及身体倒地的沉重声响,显然里面最后的抵抗正被迅速扑灭。
“刺客,留下活口。”裴徽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城头的死寂和门洞内残余的惨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冷硬无比,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审。”
“卑职遵命!”丁娘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光,那沉静的请罪之色瞬间被凛冽的杀意和高效的执行力取代。
她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起身,动作干净利落,向藏兵洞方向打出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
“咻!”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空气。
几名蛰伏在阴影中的不良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化作几道模糊的黑影,迅猛地扑入了那尚未散尽的毒烟之中。
洞内的搏斗声在几声更短促的闷响后,彻底平息。
裴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匍匐在地的众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清晰地补充道:“既然王延之已经知道本王入城的消息,留他也无用了,动手吧。”
这句话,如同重锤砸在郭千里、严武、元载的心上,让他们抖得更厉害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宣判了太原王氏在长安城经营数百年、盘根错节的势力——死刑!
“卑职遵命!”丁娘霍然站直身体,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右手在腰间一摸,一枚小巧古朴的铜哨已稳稳含在口中。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崇仁坊的方向,那里是太原王氏在长安的核心府邸所在。
“咻——!咻咻咻——!”
三短一长,尖锐凄厉如同夜枭垂死啼鸣的哨音,瞬间撕裂了长安城西沉寂的夜空!
这哨音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杀戮命令,仿佛无形的死亡波纹,以城门楼为中心,急速向四周传荡开去,迅速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