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的三间屋内,原本病恹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乔婉,听着院门外清晰的报喜声。
当得知丈夫果真考中进士,还是一甲第二名的榜眼时,她那惨白的脸上竟奇迹般泛起几分血色,病容褪去不少。
她猛地睁大眼,原本黯淡的眼眸迸出灼灼光芒,像燃着两簇小火苗。
口中发出急促的喘息,干枯如老树枝的手指紧紧抠住身下被褥,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几乎要将粗布被褥抠出洞来。
她艰难侧过身,目光死死望向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丈夫衣锦还乡、意气风发的身影。
若是修然回来了,她的病定能好起来,乔家不敢再轻视她,绍家上下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无数美好念想在心头盘旋,让她原本微弱的气息都急促起来。
屋角那两个收拾行李的丫鬟,听到院外喜讯,手上动作猛地一顿,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复杂的犹豫。
绍修然高中榜眼,日后是朝廷命官,五娘子作为妻子,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可乔家早与五娘子生了嫌隙,真等她缓过来,怕是她们这些下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况且,她们家人还被大夫人拿捏着,不按吩咐办事,怕是性命难保。
想到这里,两人眼中的犹豫瞬间被狠厉取代。
穿绿比甲的丫鬟悄悄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温水。
而另一穿青比甲的则走到门口,假装整理门帘,飞快扫了眼屋外。
见院里人都沉浸在中榜的喜悦中,没人注意这边,她迅速从怀中掏出油纸小包,打开,将白色药粉全倒入温水中。
绿比甲丫鬟拿筷子快速搅拌,直到药粉溶解无痕,随后两人端着水走到床边,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却刻意放柔:
“五娘子,坐了一路马车该累了,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话落,青比甲丫鬟伸手想扶乔婉起来,另一人端着碗径直朝她嘴边递去。
乔婉正沉浸在喜悦与憧憬中,猛地察觉异样,看着两人面无表情的脸,心底升起强烈惊惧。
她下意识摇头想避开,可“病”了太久,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拼力扭动脖颈。
“哗啦”一声,碗被撞翻大半,剩下的水洒在被褥上,留下深色水渍。
绿比甲丫鬟眼中闪过焦急。
若她们今日失手,等外头人听到动静,可就再没机会了。
绿比甲丫鬟咬了咬牙,对同伴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乔婉肩膀,强行想掰开她的嘴,将剩下的药水灌进去。
乔婉吓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恐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呜咽,绝望地望向门口,盼着有人进来救她。
可大门口,绍周氏等人正忙着给衙役递喜钱,又笑着同闻讯赶来道贺的邻里寒暄应酬,满院的欢声笑语掩盖了屋内的异动,暂且没人顾得上这边。
绿比甲丫鬟狠了狠心,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缠在手上,捏成拳头,对着乔婉的脸颊狠狠砸了几下。
乔婉疼得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的嘴终究松了一条缝。
青比甲丫鬟趁机拔下头上的木簪,用簪尖撬开她的牙关,将碗中剩下的药水一点点灌了进去。
那药水入口如烈火灼烧,顺着乔婉的喉咙滑入腹中,瞬间蔓延至五脏六腑,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痛!
好痛!
乔婉浑身抽搐起来,四肢不受控制地扭曲,眼底的光芒渐渐涣散。
她心底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祈祷,希望能如之前那般出现奇迹,让她偷得一线生机。
可奇迹没有降临。
她小腹处本该出现的熟悉暖流迟迟未到,只有刺骨的痛楚在蔓延。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乔婉淹没。
她双眼痛得凸起,牙龈被咬得出血,气息越来越微弱,意识渐渐模糊……
旁边的两个丫鬟看得胆战心惊,青比甲丫鬟忙抓住同伴的手臂,声音发颤:
“怎……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是价值百金的奇药,能让人无声无息地去了吗?怎么五……五娘子这般模样?”
即便乔婉死了,这般狰狞的模样,外人一看便知是中毒身亡,她们也难逃一死。
话音刚落,床上原本面目狰狞的乔婉却突然神情一滞,嘴角离奇地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随即,这人双眼变得迷离,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仿佛沉浸在一场美好的梦境中,呼吸渐渐微弱,最终彻底断了声息。
两丫鬟这才松了口气,刚要收拾残局,就听外头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大嫂小周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三弟妹,大喜事啊!老三考中进士啦,听外头衙役捎口信,三日后便能回府。
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周氏边说边抬脚准备跨进门槛,耳边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
抬眼望去,只见乔家送来的两个丫鬟跪在床边,低头痛哭,口中喊着“五娘子”。
小周氏心底咯噔一下,腿有些发软,强撑着跑到床边,拉开一个丫鬟,手探向乔婉鼻底——没气了。
绿比甲丫鬟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声音带着哭腔道:
“五娘子本就病入膏肓,方才听闻绍三郎君得中进士的喜讯,一时大喜过望,竟……竟就这么去了。”
小周氏闻言,顿时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由回想起当初老三考中秀才时,自家公爹也是这般突然离世。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莫非,老三与家中亲人相克?
可念头刚起,小周氏便觉不对。
她目光一扫,恰好落在乔婉被水浸透的衣领上,胸前的粗布被褥更是洇开一大片深色水渍,黏腻地贴在榻上。
再想起先前随三弟妹一同来的乔家九姑娘,心底的疑虑陡然加重。
小周氏心念急转,脸上的惊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
她眯起眼,目光如刀般扫过还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两个丫鬟,语气不善地沉声道:
“先前大夫诊脉,明明说三弟妹虽体虚,却还有些时日可活,好端端的怎就这么去了?还有……她身上这水渍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她已动作利落地上前,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碎瓷片。
那碗因着刚摔碎不久,瓷片边缘还凝着些许未干的水珠。
小周氏不等两个丫鬟反应过来阻拦,她已攥着碎瓷片快步走到房门口,对着院中还在同邻里寒暄的婆婆高声喊道:
“娘!您快过来一趟!”
两个丫鬟见状,浑身一颤,脸上的哭相再也维持不住,眼底飞快地掠过几分慌乱与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