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答应!”
绍明珠尖声打断,怒目圆睁地看着母亲,满脸怒容,大声吼道:
“这个家,要是有绍知礼,就别想有我绍明珠。
娘要是执意要让那个有辱门楣的畜生回来,那就别怪女儿从此不认你这个娘亲!”
“你,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也没料到,一向贴心乖巧的女儿,居然会这般跟自己说话。
气得她眼前一阵发黑,若不是被身旁的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只怕脑袋都要重重磕在地上。
绍明珠可顾不上母亲此刻的想法,她如今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绍知礼回来。
见母亲手上力道松懈,她一把夺过那根赤金簪子,狠狠扔出窗外,娇声怒喝道:
“娘要是再这样寻死觅活的,女儿也不想再管了。
反正好话都说尽了,您就是不听,一心求死,我们做儿女的又如何拦得住?
倒不如像大哥说的,干脆让圣上把爵位给夺了,咱们全家一起流落街头算了。
只是不知道,娘到了阴曹地府,可有脸面去见绍家的列祖列宗!”
说罢,她气鼓鼓地扭头就走,全然不顾站在原地的老夫人被气得吐血晕倒,面无血色的模样。
这下子,可比她之前擦粉装出来的惨白真实多了。
“啊!老夫人,您怎么了?”
“侯爷,老夫人晕倒了。”
“老夫人,您醒醒啊!”
……
寿安堂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一群丫鬟婆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还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到绍临深跟前,焦急询问。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啊!看着我有什么用?一群废物!”
说罢,绍临深也拍了拍屁股,径直离去。
*
时光悠悠,一晃三日悄然流逝,夜幕如墨,缓缓笼罩大地。
寿安堂内,烛火摇曳。
一个身着下人服饰的婆子,头垂得低低的,脚步匆忙而又略显急促,径直往后院的一处侧门快步走去。
临出门前,她微微转头,看向守候在侧门边上的一名老嬷嬷,神情紧张,低声询问道:
“你们真的都打听仔细了?知礼确定是在槐树巷里?”
那老嬷嬷赶忙不迭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谨慎地回道:
“回主子话,老奴打听清楚了,二公子如今确实就住在槐树巷的一处小院子里。
这几日,老奴一刻都没敢懈怠,一直派人紧紧盯着呢,错不了。”
老夫人闻言心底不禁宽慰了些许,当下紧紧攥住手中的小包袱,匆匆从侧门前闪身而出。
却不知,就在她离去后不久,原本还毕恭毕敬站在门边等着接应她的老嬷嬷,身形一转,就朝一侧的假山跪下。
假山后,绍临深迈着沉稳的步伐,款步而出。
他神色平静,目光落在地上的老嬷嬷身上,微微颔首,赞了一句:“不错。”
旋即,他便挥手示意身后的管家,吩咐道:
“给她重新安排个轻松些的活计。”
老管家俯首应是。
待老嬷嬷千恩万谢地离去后,绍临深微微眯起眼睛,眸中刹那间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仿佛夜幕下隐匿的利刃,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寒意。
……
窄巷深处,积着百姓随意泼洒的污水,腐浊的气息混合着阴湿的潮气,如无形的雾霭般弥漫上来。
青石板路被踩踏得泥泞不堪,老夫人紧紧攥着帕子,死死掩住口鼻,绣花鞋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污秽之处。
她生平头一遭踏入这般腌臜之地,裙摆不经意扫过墙角的青苔时,指尖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一想到次子自幼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如今却要屈居在这等地方,老夫人的心就像被无数细针深深扎刺,疼得揪紧。
她提着灯的手不自觉晃了晃,昏黄的烛火在湿冷的砖墙上摇曳出细碎且晃动的光影。
她走走停停,在这曲折的窄巷中摸索许久,终于看到了次子居住的地方。老夫人赶忙加快脚步,上前轻轻敲门。
屋内。
绍知礼斜倚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伤腿被粗陋的木架牢牢固定着。
身旁的幼子远儿,脸上蹭满了灰渍,原本华丽的锦缎小袄也磨得起了毛边,哪还有半分侯府小公子往日的尊贵模样。
先前,绍知礼前往公主府,本欲向瑞和公主求助,未曾想,对方一看到远儿,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不仅毫不留情地将他轰出府门,还严令禁止他再登门相见。
绍知礼心里自然明白,对方这是恨屋及乌,看到远儿就想起了江氏。
可如今,那可怜的女人已然被绍临深害得丢了性命。
他又怎能割舍下这个孩子呢?
看来,想要安抚好瑞和公主,还得等自己伤愈之后再从长计议。
所幸,他还有那么一两个至交好友,那些人虽然迫于家中长辈的压力,不能与他过多往来,但到底私下里偷偷借了些银子给他。
只是,他腿上的伤势着实严重,若不想今后落下残疾,就必须使用上好的药材。
然而,药材价格昂贵,绍知礼这段时日行动不便,生活起居都需旁人照料,身边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
无奈之下,他只能降低要求,租下这等简陋的民房,省出些银子雇人照顾他们父子俩的饮食起居。
正暗自思忖间,“扣扣扣”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绍知礼不禁蹙眉——这地方,除了那几个偷偷接济他的旧友,还会有谁来呢?
莫不是绍临深那个狠心的畜生派来寻衅滋事的?
绍知礼只当对方是找错了地方,便没有理会。
可等了片刻,外头的敲门声依旧不依不饶。
甚至,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知礼,知礼,你可在里面?娘来看你了。”
外头冷风呼啸,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犬吠,老夫人瑟缩在门板边,带着几分不安,低声呼唤着。
绍知礼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他看了眼被木板固定住的右腿,又轻轻推了推略显憔悴的儿子,压低声音说道:
“远儿,醒醒,奶奶来看咱们了。你不是一直最爱吃荷香斋的松子百合酥么,奶奶就在外面,你快去开门。”
“百合酥?!!”
小胖子瞬间睁开眼睛,一听到奶奶给自己送吃的,根本不用人催促,便连忙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嘶——”
绍知礼被这小子毛毛躁躁地碰到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到儿子半点都没关心自己,只顾着自己穿上鞋往外冲,绍知礼不禁眉心紧皱,心底暗自责备江氏教子无方,把孩子惯得如此自私自利。
小胖子可不管父亲心里在想什么,这段时间在外漂泊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早知道这个爹爹如此没用,当初他就不该听娘亲的话,给另一个爹爹喂药。
说不定,那人看在他可爱乖巧的份上,还会留他在侯府,继续当他的小少爷呢。
“吧嗒——”
大门从里面被打开,老夫人一眼就看到脚下垫着凳子,努力给自己开门的乖孙孙。
她吓得赶忙将孩子抱进怀中,生怕对方一不留神摔倒在地,磕着碰着。
小胖子闻着老夫人身上熟悉的熏香味,鼻头一酸,当即搂着对方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奶奶,远儿好想你啊!你怎么现在才来找远儿,呜呜呜,远儿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你带远儿回侯府吧?”
老夫人眼圈泛红,手上轻轻掂了掂孩子的重量,只觉比之前轻了不少,心口顿时一阵抽痛。
听到乖孙的话,老夫人下意识就要答应。
可下一秒,老大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庞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吓得她赶忙闭上嘴,只得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百合酥递给孙子。随即,便领着孩子进了屋子。
小胖子盯着手里的糕点,口水不住地吞咽,全然没了当初挑食,需要好几个丫鬟围着喂饭的娇惯模样。
屋内,油灯的火苗如豆般微弱,昏黄的光线映照着绍知礼憔悴的面容。
老夫人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的次子,只见他下巴上长出了青黑的胡茬,往日的锦袍也换成了粗布短打。
她鼻子一酸,眼眶湿润,忍不住拉着对方的手,哽咽着说道:“我的儿,你受苦了!”
绍知礼轻轻摇头,依旧是那副温柔恭顺的模样,说道:
“一切都是儿子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只是儿子不孝,让爹娘这般年纪还为儿子忧心。”
说着,绍知礼抬手就要打自己一巴掌。
老夫人心疼不已,赶忙拉住次子的手,在手心不住地轻轻抚摸,说道:
“说的什么话,这事要怪就怪江氏那个贱人,若不是她勾引你,你怎会放着那么多名门贵女不要,偏偏和她搅和到一起?”
绍知礼眉眼微微低垂,既没有肯定母亲的话,也没有出声回应。
直到老夫人抱怨够了,这才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小包袱打开。
包袱里面是几张面额均为一百两的银票,以及几样并不显眼的珠宝首饰。
绍知礼露出惊讶的神色,赶忙推辞道:“不行,这可是娘的养老银子,儿子不能要。”
“为娘何时说是给你的了?”
老夫人将包袱强行塞到对方怀中,板着脸说道:
“娘知道你不愿靠别人接济,可这是娘给远儿的银子,你一个大人挨饿受冻也就罢了,可不能苦了孩子。”
老夫人好说歹说,总算让绍知礼勉强收下了这些财物。
她又陪着这对父子说了一会儿话,看看天色渐晚,不得不与二人告别,准备离开。
小胖子见奶奶要走,又哭闹了一阵,直到老夫人答应过几日就再来看他,才勉强罢休。
岂料,老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大群身材魁梧的汉子气势汹汹地闯进小院,不由分说,上来就将绍知礼狠狠打了一顿,还要拉他去见官。
“好小子,也不打听打听我刘爷是什么人,竟敢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今儿个老子要是不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折,老子就倒着写名字!”
话落,孩童的尖叫混着骨裂声刺破夜空,墙根下的野猫被惊得窜进黑暗,爪子在泥地里划出刺耳声响。
——
另一边,靖安侯府内。
重新回到寿安堂的老夫人,浑然不知自己留给次子的财物,早在临行前就已被人暗中掉包。
也正因如此,那对父子原本勉强还有个落脚之处,如今却因要赔偿失窃者,不但被赶出了那处小院,就连身上仅存的一点银两也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无奈之下,父子俩只能被迫夜宿破庙。
对此毫不知情的老夫人,还在为自己能在一双儿女的眼皮子底下,轻易脱身离开侯府而沾沾自喜,心里还盘算着下回再多给次子拿些财物,好让他有个傍身之资。
她正暗自思量间,一名小丫鬟从外头快步走进来,恭敬地禀报:“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老夫人闻言,下意识地感到脑袋一阵抽痛,不禁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道:
“让她回去,我这会儿不想看到她。”
那小丫鬟面露难色,站在原地犹豫着,还没等她继续开口,外头一个身着藕色裙子的少女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少女看到半卧在软塌上,正由丫鬟捏肩捶背的老母亲,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说道:
“母亲这是厌烦女儿了?可怜女儿还一心记挂着母亲的身子,就怕您被大哥气坏了,特意大清早起来,亲自给您熬了养身的汤呢。”
绍明珠说着,朝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
那丫鬟熟练地抬起一个食盒,从中取出一盅人参汤,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递到主子跟前。
绍明珠抬手接过,还煞有介事地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感觉刚好,便凑到老夫人身旁,像献宝似的将汤喂到对方嘴边。
老夫人还在为上回这丫头和大儿子沆瀣一气的事儿气恼,扭过头去,根本不愿搭理她。
“母亲~”绍明珠不依不饶地噘起嘴。
眼看母女俩僵持不下,一旁的王嬷嬷赶忙出来打圆场,轻声劝说道:
“老夫人,小姐往日可从未给旁人下过厨呀,看得出她是知道自己错了,这才特意来给您赔不是呢。
您就看在她这片孝心的份上,好歹尝尝这汤味道如何。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呀,小姐不在的时候,您不还整日操心她的婚事嘛,怎么一见面反倒不说话了呢?”
“哼,我那是瞎操心,人家现在有能耐的兄长撑腰,哪还轮得到我这老婆子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