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东愣了一下,看着前面的路况,熟练地打方向盘,加速超过了一辆慢吞吞行驶的货车,然后才应道:“对,我的老家在安义市,离静海有几百公里呢。”
他语气带着些感慨补充道:“不过,自从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就在静海,结婚生子,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也算是半个静海人了吧。”
说完,他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的瞥了苏木一眼,心里更加疑惑了。
不是在说李伟明和王海涛吗?
为什么苏木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
苏木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疑惑,只是了然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嗯,安义是个好地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嫂子好像也是安义人吧,好像还是跟你一个镇上的?”
陈立东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忍不住又侧头看了苏木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苏木对自己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秘书长,竟然会了解得这么清楚,连自己爱人是同乡这种细节都知道。
然而,苏木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陈立东感觉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伟明、王海涛,还有那个在家醒酒的张建军,他们三个,可是土生土长的静海人,家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好几代了。”
苏木语气平淡的说道。
陈立东心里的疑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苏主席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跟他们是不是静海本地人有什么关系?
看着陈立东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迷茫和不解,苏木瞬间觉得,跟这位老陈秘书长聊天,似乎缺了点什么互动和默契。
要是放在西北,给自己当过秘书的方伟还在身边,听到自己这种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就算一时不明白深意,但各种恰到好处的马屁和捧哏肯定会不重样地跟上来,把气氛烘托得足足的。
在明州时,哪怕景元光那个老实孩子听不懂,也会立刻露出崇拜敬佩的目光,无条件的表示领导高见。
可眼前的陈立东,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毫不作伪的迷茫,和一种……带着点愚蠢的清澈。
苏木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比如踏实、可靠。
但往往在体制内这种复杂的环境里,最容易吃亏、最难上去的,也恰恰是这种看不透局势、悟性不够的“老实人”。
“老陈啊。”
苏木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决定把话点透。
“你跟他们不一样。”
“李伟明、王海涛他们,根就在静海。”
“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亲戚连亲戚,朋友套朋友,七大姑八大姨,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遍布静海的各个角落。”
“他们在这里,有许多割舍不掉的亲人,有许多需要维系和利用的人脉。”
“现在,你明白了吗?”
陈立东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努力消化苏木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眼中才猛的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如同拨云见日,脱口而出道:“您的意思是……他们这么拼命想参加今晚的接风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露脸,更多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接触、多结识市委市政府那些手握实权的各部门领导!”
“到时候,家里亲戚朋友,或者他们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疏通、需要帮忙,就能找到门路,说上话了!”
“他们是为了这个!”
苏木赞许的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不过,他心里却在暗暗摇头:老陈这个悟性,反应还是慢了好几拍啊。
如果把老陈放在修仙小说里,别人可能都是天赋异禀的天灵根、地灵根,修炼起来一日千里。
唯独老陈,恐怕是个悟性极低、资质驽钝的“废灵根”。
任凭他怎么刻苦努力,领悟功法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到头来,恐怕也很难突破瓶颈,飞升仙界。
当然,除非有修仙界的顶级大能愿意不惜代价的扶持他、点拨他,用各种天材地宝硬堆,或许还能勉强把他推上去。
对于现在的陈立东来说,苏木无疑就是那个有能力改变他命运的“修仙界大佬”。
至于要不要花费心思和资源去“扶持”他,就要看陈立东今后的表现,看他值不值得投资了。
而陈立东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关节,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忍不住带着一丝假设的语气问道:“苏主席,那……如果我也是静海本地人呢?”
“也有他们那样的关系网和牵绊,您会不会……”
苏木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包容了所有答案,又仿佛什么答案都没有。
看着苏木那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陈立东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发凉。
这个在外界传闻中行事莽撞、甚至敢让叶明哲省长都下不来台的年轻人,其心机和手腕,好像远远没有传说中那么简单。
他来到静海后的每一步,似乎都藏着深意。
如果苏木此刻能知道陈立东心中所想,大概只会淡然一笑。
真以为他苏木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除了靠着背景莽打莽冲,就不会动脑子思考了吗?
经历了西北的磨砺,明州的惊涛骇浪,尤其是最近与张文鑫那场波及甚广、险些让他万劫不复的争斗,苏木难道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憋闷和火气吗?
没有一点心灰意冷吗?
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在苏卫国那里说出来静海没什么想法,只想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这种近乎消极的话了。
人,总是要在经历了一些重大的挫折和打击之后,才会被迫去深入思考,去总结教训,去尝试适应这个曾经以为可以轻易改变的环境。
苏木,也正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痛苦的思考着,总结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种“思考”和“总结”究竟是对是错。
更不知道走到最后,自己会不会也变得和身边大部分官员一样,慢慢磨平了棱角,收敛起锋芒,最终和其光,同其尘。
融入那片他曾经试图照亮甚至改变的灰色背景之中。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他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