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门宾客纷来沓至,紫贵和紫乾开门迎客。
陆桥不稳,灾害频发之际身为上门自然有所担当。上清门游神奉养不多,自然无香火需求,无长臂管辖之心。
话虽是这么说,但信的人不多。
香火这东西,与人口息息相关。人口此一事,又与兴邦治国密不可分。兴邦治国,不止是要国泰民安,还要神道昌盛。那么必不可免地要把神国纳入管辖之内,此一事,便是传道。
上清门言说不传道。
但治理浊染,治理地脉之后与传道何异?都知上清门大道恢弘,此乃以实代虚……这点儿小心思,真当别个看不出来?
来访之人,分成了两派。一类是不希望上清门前去干预。另一类则是希望上清门快快出手。
夜里紫贵和紫乾碰面。俩人不约而同唉声叹气,又相视一笑。
紫乾拉着紫贵坐下,“三位长老说,还要等。等到归云师叔放出风声准备飞升……我等在下定论。”
紫贵揉着眉心,“五五之数,如今希望我上清门出山干预,已经有五五之数。天道宗这些年有些竭泽而渔的意味。禁绝中州灵韵万年,唯他天道宗可收拢香火,强改国运流通铸币。他天道宗已经攒足了势头,可却苦了这些被迫迁走又迁回的宗门。刚刚斩妖门的长老还跟我吐苦水。他们的白玉崖都被人道占去,污了灵山……”
“斩妖门,不是一心向天道宗么?”
紫贵摇头,“他们不准备搬回中州,便定在西耀灵州,如今为白虎行宫旁门。给妖精去做布道者,亏得他们斩妖门师祖还是东岳门出身的大能……”
“好歹是四象星宫其一,也不算是辱没先祖名号。”
紫贵听紫乾这么说,嘿嘿一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长老说的。天道宗伤了人心,又不甘愿为星宫行走。你这上清门掌门,可有纳为属下的意愿?”
紫乾赶忙摇头,“咱们方才出世而已,不可招摇。”
紫贵赌气地别过头,“呸。就紫明那招摇过市的样子,他自己扯着大旗收拢了多少势力?翅撩海甘为驱使,苍龙行宫数位行走护他周全,那位苍龙行宫的祭酒,似是也对他有意。你不能让脏活儿都让紫明做了,你这掌门一点儿尘缘不沾。”
紫乾不干了,拍拍桌子,“混账话,亏得你几千岁了。”
俩人又呵呵一笑。
紫乾这才说,“紫贞师弟做法引导天下大势,已然足够。若我等再铺开摊子,也不利于门中气运。咱们毕竟没有香火驱使游神。能依仗的人不多。”
紫贵望着星空长吁一口气,“明日我领纯阳道的澄合真人与中州诸人会客。掌门师兄可曾想过要如何册封?”
掌门紫乾心中犹疑,瞬间皱眉,“你当真要认下一个旁门?”
二人之言至此已经开始谋划细节。紫贵面色凝重道,“不止这一个,紫贞师兄封山的乾云观也该给个说法了。打一棍子给个枣儿。他们疼了,咱们也得知晓疼人。不然都当我们那物我有情尽是虚言……”
望着紫贵离开,紫乾思忖良久,迈步挪移,前往礼堂去找乾清一脉的府灿。
第二日日升,上清门开大醮。
清明之气应紫气东来,黑龙抬首,架起高山往云层上飞。远远能见着飘在半空疾驰的太一门仙山。
数个弟子司罄钟,鸣丝竹。礼乐声声。
紫乾掌门以观想法接引一缕光落下。
数十中州来人看向灵土神州的纯阳道长老。那人身着金丝道袍,修火红云纹,离卦背于身后。
一身玄紫道袍的紫乾头戴法冠,手持一柄拂尘。引众童子唱经,给纯阳道封号为玄清。
自此纯阳道便要叫玄清纯阳门。
而后因乾云观封山五百年,无人可至。紫乾大袖一挥,阳神真人法天象地,百丈身高擎天而起,目向西南。
“乾云观为修乾清,亦曾自命上清。名声之争,不可不争。今上清门搁置过往,求人和。赐名为乾清风云观。赐引导术真经,巽风真言,赐服食法。为我上清旁门。”
斩妖门长老目光急切,一旁的幽玄门长老嘿嘿一笑。
“道友可不能心急……这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斩妖门长老唉声叹气,“大醮之上莫说闲言……”
如今上清门粉墨登场,却无他们显露身影,如何不急?斩妖门长老悬思真人恨生不逢时啊……他怕是沾不上这大势之争的光咯。
高山之巅,归裳寂寞地看着山外礼乐声声。
紫明这些年在她山中修行,泄漏的元阳之气被她以服食法收拢。不但如此,还采了杨暮客的精血入药,她这老家伙都不禁摇头。何时靠着一个小辈儿强撑场面了。
她本来靠着服食法吃药拖延飞升,生怕动用法力招致天劫。如今命数稳定,已经尽数把阳寿藏在了好师侄儿的大气运之下。
便是斗法一遭,打翻了天,也不至于天劫骤降。给了她让归云先飞升的底气。
归裳耳畔不停地响起祠堂老家伙的们的闲言。
“你这老不修,竟然指望侄儿的本领。就不怕犯了强欲忌讳?矫枉过正,久存于世,怕是要陷入我等窠臼当中咯……”
归裳轻轻一笑,“弟子心知肚明,却也感同身受。紫明师侄如今从物我有情,修向物我齐平。他若能开出一条路来,想来本尊亦能因此齐平。大气运用用何妨?”
上清门三禁。禁淫思,禁强欲,禁痴妄。归裳其实已经犯了其中两禁,强欲便是强行流连人间,痴妄便是妄想做那上门定鼎大能。
然,这般犯禁……在道心通透之下如界外清风,不扰心弦。
这女子扛着锄头走向药园,继续侍弄草药。总不能真的把紫明炼成药吃了,还是这些药更好用些……
杨暮客在混沌海里,开始他的分割阴阳,化混沌之炁为玄黄的尝试。
他若是纳炁入体,酝酿一股玄黄之炁自然容易。这本就是混元法的看家本领。但他不通引导术,没办法外显周天运转,如何操控混沌之炁便成了难题。
浊炁能牵引,灵炁也能牵引。但若中和归于天地,地底便要泄漏多少补齐混沌海。
杨暮客在府丽的陪同下日思夜想,不得其所。数百日在这混沌海筋疲力尽,莫说治理混沌,便是消解一丝浊炁都做不到。还得多亏府丽真人精通医术,为他调理。否则单独入海行功一场,他便要缓上数年之久。治混沌这事儿啊,忒耗元气。
府丽乃是修乾清一脉的,她也是个馋嘴娘们儿,让她吃药吃饭,医病救人,这她在行。但若让她治理天地,她可没辙。
紫寿也不行!
忽然杨暮客看着蒙蒙大雾,对府丽说,“师侄儿,贫道好像是想差了。干嘛非得和这混沌之炁较劲呢?把胎衣地壳加厚,让地核蒸腾的混沌之炁少些……不就是个好办法?”
“您可别问晚辈。您已经试过千百种方法了。如今宗门那边也在等着您的消息。”
杨暮客一排巴掌,“我就试他一试,跟混沌之炁较劲,还能替了元胎改它的命数不成?它啊,既然有病,那咱们就先治标,再想着治本!”
杨暮客说干就干,搬运混元法,将混沌之炁当即拆成了五行。摆九宫八卦,定艮位。
浊炁和灵炁中和,留出一方空地。喘息之间,杨暮客掐坤地之术,抬高土层,掐御土诀,将五行土炁尽数灌入归云师叔留下的大阵当中。
其余水炁,金炁,火炁,木炁,依方位循环运转。
依托合道真人的大阵,杨暮客所灌入的土炁渐渐被浊炁消耗掉。
但杨暮客眼光越来越亮,手中掐诀的手情不自禁越发使劲儿。府丽瞧见他捏的指尖发白,想提醒一声,又不敢张嘴。
奏效了。杨暮客眼光越来越亮……这想来就是他师傅当年治理浊染的法子。
紫寿在楼中开天眼望向杨暮客的动作,情不自禁起身……
上清门观星一脉一直都是一脉单传,没人能教杨暮客。归元师伯只传了紫明基功便身死道消……苦了这小师弟,全凭个人领悟。
他情不自禁嘟囔,“能在证真之前摸到门道,便是好事!必须告知宗门!”
说罢紫寿便拿起天地文书联系师傅归裳。
归裳正在用无根水擦拭一片草药的叶子,听见消息抿嘴一声不吭。当年归元是他们这一辈儿中最有天资那个。如今收了这徒儿,亦是紫字辈最有天资那个!归云你小子的徒儿被比下去了!
她兴冲冲地传音给归云那老东西……
归云因为使用大引导术,肌肤石化才缓解过半。这报应想来还要数年才能消解。听闻消息他不由得一笑。
“师兄您啊……您就是看不上师弟我心高气傲。但若引导术来讲,归元也比不得师弟。如今紫明更是不修引导术了,你又何必让他与紫贞作比呢?而且紫贞合道,世间他然横行无忌。您瞧他引导天下大势,太一门的老家伙们敢试试他的斤两吗?天道宗……他们只能受着!”
归裳忍不住叹息道,“观星一脉,终归是我上清门的中流砥柱。可惜福薄之人修不得……当年的黄瑛真仙,条诚真君……乃是开万事先河之辈。如今紫明一句物我齐平……他要是把这条路修成了。上清门的观星一脉当真就可以证群星璀璨,仙界的师兄师叔们,也有了超脱天劫的办法。哼,本尊成仙,当真要指望这小家伙……”
归云同样面露喜色,“物我有请到物我齐平,本来就是众多先辈积累的结果。若无代代先辈有情,他紫明又何谈齐平。太一门的一,肯齐否?!”
这世间,最骇人的邪祟几乎都出自太一。这求一的唯我独尊,因为不管如何,只要为了一去修,便无人能指摘是入邪。
邪仙乙讼便是这样,他所求的一,乃是气运归一。完成虾元气运之主的合一之道。看看旧史当中,虾元究竟因何而败,又因何而兴。
诡妖猴拿,修一不成。一心变作吊诡多变,化身万千再无真身合一。只需唤它名号,便能从世间招来旧魂。某种程度上来说,猴拿已经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将其肉身封印在了九幽之下,已经是正法教和太一门唯一的办法。
天道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太一门的变体。所以太一门任由天道宗壮大。
而上清门,太能打了。
黄瑛真仙杀得三赞真仙不敢露头,打到天道宗门前叫阵,无人敢应声。大引导术,寰宇清明之下,所有阴谋诡计无从施展。
而条诚真君此人更是了得,开混元法道德加身的先河,立观星一脉核心法宗。正德法剑,五行齐聚,所向无敌。
归元,还未曾合道。因为这一脉合道忒难了。要道德……什么是道德?认大道,行功德。不偏不倚,行事必须方正,心中必须清明。
所以众多师兄弟都合道了,归元依旧不过是个阳神。
死在了别人为他设下的道德陷阱当中……而这老家伙对杨暮客的评价是,无德……无德方是大德!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如此才能走出物我齐平那一条路。
杨暮客加固着胎衣地壳,眼中越来越清明。
他终究是借来的本领,这是归元师叔的阵法,这是混沌海的混沌之境给他施展空间。若是浊灾之地,根本没有混沌海这种亿万年的稳定环境给他施展。莫说是府丽真人在旁给他护法,便是让归裳师叔来,他也没本事在浊染环境中分化五行。
但短短几个时辰,他已经理清了思路。
“府丽师侄,今日便到此为止。贫道已经明白。须是大法力方能行功。我啊,火候不到。”
府丽恭恭敬敬地作揖,而后上前扶住杨暮客。
混沌的深海此时竟然迎来了久违的清明。
湛蓝的海浪推动着二人上浮,许多虾邪好奇地凑过来,却怕那灵动的水将它们灼伤。
二人在清水中慢慢往上浮,杨暮客搂着府丽的腰间,抬头看着上方海面亮着一盏天窗。
“师叔日后要行乃是经天纬地之功,有了思路便是好事。这亿万年来,此海想来从未这般清明过。紫明师叔,您让我等都看着了希望。”
杨暮客羞涩的摸摸鼻尖,龇牙一笑,“甚话。贫道这点儿本事,都靠着诸位长辈的积累的功法。若是让我自悟,这混元法我才没那本事创出来……我啊,如今还是个拾人牙慧的小子。待某日我写就一篇道法,也要传给你!你可得好好学!”
府丽俏笑着,“那晚辈就等着师叔还真悟道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