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窗外的车流声也渐渐稀疏,化作遥远都市背景里低沉的嗡鸣。高槿之依旧站在窗前,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但那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却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消息未发送成功。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被忽略、被延迟回复,甚至被礼貌拒绝的心理准备。他反复推敲的措辞,精心选择的“公交车设计”话题,所有试图搭建的、看似不经意的“朋友”桥梁,在现实这堵坚硬的墙壁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有些滑稽。原来,他连传递信息的机会都没有。许兮若用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切断了他所有可能的联系。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羞耻感刺穿了他刚刚获得的短暂平静。他回想起自己那几个夜晚的辗转反侧,那种带着悲壮意味的“计划”,那种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隐秘期待……此刻看来,不过是内心“舍不得”这头野兽精心编织的、自欺欺人的陷阱。他站在寂静的公寓中央,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上演着一出无人观赏的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他自己,此刻也感到了难堪。
虚脱般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比雨夜那次更甚。那时至少还有一份“放手”的决绝和随之而来的宁静。而现在,这份宁静被证明是如此脆弱,轻易就被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击得粉碎。他以为自己签署了停火协议,却发现战争只是换了一种形态,转入了他内心更深、更隐蔽的堑壕,进行着无声的消耗。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资格愤怒。他只是觉得空,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力气和念想的空。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那上面,曾经挂过他和许兮若的合影,后来被他取下了,如今只剩下一块颜色略浅的印记,像一个无法愈合的疤痕。
这一夜,高槿之在沙发上坐到天亮。没有游戏机的噪音,没有奋笔疾书的记录,甚至没有太多成型的思绪。他只是坐着,感受着那股名为“舍不得”的潮水在胸中涨落,冲刷着刚刚露出一点雏形的堤坝。黎明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意识到一件事:他那些关于“朋友”和“复合”的蓝图,从第一步起,就走进了死胡同。
接下来的几天,高槿之的生活看似恢复了之前的轨迹。他依旧准时上班,平稳地驾驶着公交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他按时去进行心理咨询,在陈医生面前,他提到了那个“未发送成功”的消息,以及随之而来的挫败感。
“这是一种进步,槿之。”陈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你意识到了那个‘朋友计划’背后的非理性动机,并且直面了它的失败。这比沉溺在幻想中要艰难,但也更真实。”
高槿之牵了牵嘴角,笑容有些苦涩:“但我感觉更糟了。好像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希望不应该建立在对他人的期待,尤其是已经明确拒绝你的人的期待上。”陈医生温和地纠正,“真正的希望,来自于你自身的内在力量。比如,你此刻坐在这里,坦诚你的感受,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高槿之沉默着。道理他都懂,但要将这些道理转化为内心的实感,还需要穿越太多情绪的泥沼。
向杰和龚思筝也察觉到了他的低落。在一次简单的聚餐中,高槿之没有过多描述细节,只是含糊地说尝试联系未果。向杰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呗!说明人家姑娘想得明白!你也得学着干脆点!天下好姑娘多的是!”
龚思筝则更细心一些,她看着高槿之眼底深处的疲惫,轻声说:“反复是正常的,槿之。不要因为一次挫败就否定自己之前的努力。接受这种反复,也是康复的一部分。”
朋友的话语带来些许慰藉,但高槿之知道,有些关隘只能自己度过。他开始更加投入地工作,甚至主动承担了一些额外的班次。方向盘在手中,固定的路线,重复的站点,窗外流转的风景……这种机械性的、需要专注的劳作,反而成了一种另类的放空。他不再试图去“想通”什么,只是单纯地开着车,将一拨又一拨的乘客,从起点运送到终点。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许兮若在安安的“避世桃源”里,日子也并不全然是轻松。
安安的公寓像个永不停歇的派对现场,音乐、零食、姐妹间的八卦和笑闹,确实有效地填充了她大脑的空隙。她跟着安安和安雅学会了调几种简单的鸡尾酒,能在阿潇的酒吧里,像模像样地帮点小忙,打发时间。
然而,凯桥的那条关于父母来访的信息,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她的心头。她拖延着没有回复,用“最近工作忙”、“住在朋友家不方便”等借口搪塞过去。凯桥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理解,没有催促,只是每天例行公事般地发来问候,关心她的饮食起居。这种体贴,有时候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天晚上,酒吧打烊后,只剩下阿潇在清理吧台,安安、安雅和许兮若窝在角落的卡座里,喝着安雅特调的助眠花草茶。
“我说兮若,你打算在我这儿住到地老天荒啊?”安安咬着吸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凯桥都没意见?”
许兮若捧着温热的茶杯,眼神有些闪烁:“他……还好。就是提了他父母想来这边看看的事。”
“哟!见家长了!”安安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好事啊!说明人家凯桥是认真的,想跟你定下来。”
安雅也微笑着点头:“凯桥人确实不错,稳重,靠谱。”
许兮若低下头,看着杯中漂浮的干花花瓣,轻声说:“我知道他很好……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乱。”
“还因为高槿之?”安安一针见血。
许兮若没有否认,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也不全是因为他。就是……觉得好像还没准备好,进入下一步。那种按部就班、一眼能看到底的生活……”她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迷茫显而易见。
一直沉默擦拭酒杯的阿潇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清晰:“有时候,我们害怕的不是某个人,或者某段关系,而是害怕做出选择后,所要承担的那个‘结果’。害怕选错了,害怕失去了其他的可能性。”
许兮若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阿潇。这个话不多的男人,似乎总能轻易看穿人心底的迷雾。
“哥,那你觉得……该怎么选?”她忍不住问。
阿潇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没人能替你做选择。但你可以问问自己,剥开所有外界的声音,剥开对过去的留恋或者对未来的恐惧,你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是安稳,还是悸动?是被人妥善安放,还是愿意陪着一个人经历风雨甚至是不确定?”
问题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许兮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她渴望安稳,这是在被高槿之那段充满风雨的关系折磨后的本能需求,凯桥给了她这种安稳。但心底某个角落,似乎又残留着对那种强烈情感联结的渴望,那种即使痛苦也带着生命力的感觉,是高槿之曾经带给她的,也是他至今仍能扰动她心绪的原因。
这种撕裂感让她疲惫不堪。
“我不知道……”她最终只能喃喃地说出这三个字。
安安拍了拍她的手背:“别逼自己。反正你现在在我这儿,天塌下来有姐们儿给你顶着!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不想见就不见!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说!”
许兮若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这种无条件的支持和包容,是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然而,生活总会在人最彷徨的时候,投下新的变数。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许兮因为了一个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回自己公寓取一份重要的文件。她算好了时间,特意选在工作日白天,以为大概率不会遇到什么人。
她输入密码,推开公寓的门。一股淡淡的、久未住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整洁得有些冷清,和她离开时一样。她快步走向书房,开始翻找需要的文件。
就在她找到文件,准备离开时,玄关处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许兮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高槿之。
他手里提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一些新鲜的食材和……一盆小小的、开着白色小花的茉莉。那是许兮若以前很喜欢,但总抱怨自己养不好的植物。
两人隔着不算宽敞的客厅,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高槿之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随即是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慌乱,有无措,甚至还有一丝……被撞破什么的尴尬?他握着购物袋的手指收紧了些,塑料袋发出窸窣的轻响。
许兮若首先反应过来,一股莫名的恼火涌上心头。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还有这里的钥匙?(她明明记得要求他归还过,她明明已经把备用钥匙拿给了安安,或许他私下配了备用?)他手里拿着食材和花……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
高槿之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我……我来拿点之前落下的东西。”这个借口显然很蹩脚,他手里提着的是刚买的东西,而不是拿走的。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她,注意到她手里拿着文件袋,身上穿着通勤的套装,显然只是临时回来。他也看到了她眼底那份疏离和戒备,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地疼。
“是吗?”许兮若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拿东西需要买这些?”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袋子上。
高槿之沉默了。他无法解释自己这种行为。在发出那条石沉大海的消息后,在经历了最初的挫败和空虚后,一种更偏执的念头驱使着他。他想回到这个曾经充满他们共同回忆的空间,哪怕只是待一会儿。他买了菜,甚至买了花,潜意识里,或许是在模拟一种“她还在”的假象,一种他试图通过“朋友”身份重新构建的、虚假的日常感。此刻被许兮若当场撞破,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只剩下难堪的现实。
“我……马上走。”他垂下眼睑,声音干涩。他将购物袋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包括那盆小小的茉莉花,然后侧身让开通道,示意许兮若可以离开。
许兮若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火气更盛,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看起来瘦了些,眉眼间的沉郁似乎化开了一些,但那份深藏的疲惫和……某种她无法定义的执拗,却依然清晰可见。他这副沉默承受、近乎卑微的姿态,比她预想中的任何纠缠都更让她心烦意乱。
她抿紧嘴唇,不再看他,快步走向门口。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气息,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缩了一下。
“钥匙。”她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伸出手,语气冰冷,“请你把它留下。”
高槿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摸索着,想要取下属于这个公寓的那一把。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动作显得笨拙而迟缓。
许兮若耐心地等着,背影挺直而决绝。
终于,他取下了那把钥匙,冰凉的金属躺在他的掌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将钥匙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手掌上。
指尖与掌心短暂的、冰冷的触碰,却像是带着微弱的电流,让两人都迅速收回了手。
“谢谢。”许兮若干巴巴地说完这两个字,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高槿之维持着那个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玄关处昏暗的光线笼罩着他,他低头看着鞋柜上的购物袋和那盆孤零零的茉莉,白色的花瓣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脆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抹熟悉的、淡淡的香水味。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荒谬感和悲哀涌了上来。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挣扎,所有试图靠近的努力,最终都化作了这冰冷交接的一把钥匙,和一次更加冰冷的、猝不及防的重逢。
他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头。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意识到,或许龚思筝说得对,放下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它更是一个方向,而不是一个可以计量的终点。而他,似乎还在这个方向上,步履蹒跚,甚至偶尔会倒退。
而许兮若,在快步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后,才仿佛脱力般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她紧紧攥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刚才强装出来的冷静和强硬瞬间瓦解,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混杂着愤怒、委屈、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他买茉莉花做什么?他难道还以为……可以回到过去吗?
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许兮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意外的相遇,像一块投入她试图平静心湖的巨石,激起了远比她预想中更大的波澜。她发现,尽管她屏蔽了他的号码,试图从物理上隔绝与他的一切,但那些共同生活的痕迹,那些刻在记忆里的习惯和气息,却无法轻易抹去。
她回到安安的公寓,将文件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烦躁不安的状态。
“怎么了这是?拿个文件像打了场仗一样。”安安好奇地问。
许兮若把遇到高槿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省略了自己内心复杂的波动,只强调了他的“莫名其妙”和“纠缠不休”。
安安听完,眉头皱起:“他还跑去你公寓?还买了花?这人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了放手了吗?这算哪门子放手?”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许兮若疲惫地揉着额角,“我把钥匙要回来了。”
“做得对!”安安义愤填膺,“对这种人就该干脆利落!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幻想!”
然而,当夜深人静,许兮若独自躺在客房的床上时,白天那一幕却反复在脑海中回放。高槿之那双沉默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他放下钥匙时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有那盆被遗落在鞋柜上的、小小的茉莉花……这些细节像慢镜头一样,一遍遍闪过。
她发现,自己愤怒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恐惧。恐惧的不是他的纠缠,而是他那种沉默的、近乎固执的“在场”。恐惧的是,即使她如此决绝地离开,如此努力地试图开始新生活,他依然能以这种方式,轻易地搅动她的心绪。恐惧的是,她对自己内心那份残余的、不争气的柔软,感到无能为力。
凯桥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他的声音温和依旧,询问她文件是否找到,工作是否顺利,并再次委婉地提起了父母来访的事情,说如果她觉得不方便,可以再推迟。
听着电话那头沉稳可靠的声音,许兮若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她不应该再这样摇摆不定,不应该让过去影响现在。凯桥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的她。
“没关系,”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你安排吧,我这边……没问题。”
挂断电话,她却感到一阵更深的空虚。那句“没问题”,像是对自己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
她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取消了之前对高槿之号码的屏蔽。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还会发来那些“普通朋友”的信息?或许只是想看看,在那样难堪的重逢之后,他还会说些什么?
手机屏幕安静如初,没有任何新消息。
这种沉默,反而让她感到更加不安。
高槿之在那天离开许兮若的公寓后,骑着电动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吹在他脸上,却无法吹散心头的滞闷。
他最终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去了向杰的家。向杰打开门,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问,把他拉进门,递给他一罐冰啤酒。
两个男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
高槿之断断续续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向杰听着,没有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或者激烈批判,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槿之,”良久,向杰才开口,声音是罕见的沉稳,“我知道你难受。但今天这事儿,确实是你做得不地道。”
高槿之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人家姑娘已经往前走了,有自己的生活。你再去那个地方,还买那些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这叫骚扰。”向杰的话说得很直白,“你那个什么‘从朋友做起’的想法,我一开始就觉得不靠谱。真正的放下,是尊重她的选择,祝福她的生活,然后过好自己的日子。而不是变着法儿地想留在她的生命里,哪怕是以‘朋友’的名义。”
高槿之沉默地听着。向杰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我知道你舍不得,”向杰叹了口气,“那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说忘就忘。但舍不得,也得舍。这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自己。你总得……让自己喘口气吧?”
高槿之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从向杰家离开后,高槿之没有再尝试任何形式的联系。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甚至开始利用休息时间,跟着车队里一位老师傅学习简单的车辆检修。那种需要专注和体力的劳作,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救赎。汗水能暂时冲刷掉脑海中的杂念,解决一个机械故障带来的成就感,虽然微小,却真实。
他也开始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他不再强迫自己记录情绪,而是买了一个素描本,在工作间隙,看到有趣的乘客、街边的风景,或者只是脑子里闪过的一个画面,他会尝试用铅笔把它画下来。画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但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语言表达的、安静的宣泄。
陈医生肯定了他的这种变化:“用创造性的方式去表达和疏导情绪,是很好的尝试。艺术本身就有疗愈的作用。”
生活似乎真的在朝着一种新的平衡缓慢挪动。他依旧会想起许兮若,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往,心口依旧会泛起细密的疼痛和深沉的“舍不得”。但他不再试图去对抗或者消除这种情绪,而是学着与它共存,像接纳一个不时会发作的、陈年的旧伤。他不再幻想“朋友”的身份,也不再期待“复合”的可能。他只是努力地,一天一天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偶尔,在驾驶公交车经过某个熟悉的路口,或者闻到某种熟悉的气味时,心脏还是会骤然紧缩。但他学会了在那一刻,深深地呼吸,然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他知道,那条回响着沉默的隧道依旧很长,很暗。但他不再急于寻找一个明确的出口。他只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步伐,适应着这片黑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而许兮若,在取消了屏蔽后的几天里,手机依旧安静。高槿之的沉默,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她开始更频繁地和凯桥见面,努力地投入到现在的关系中,试图用凯桥的稳定和温暖,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不确定。
她和凯桥一起吃饭,看电影,规划着见他父母的细节。她表现得体贴又得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投入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无法全然沉浸。
有时候,在和凯桥相处的某个瞬间,她的思绪会突然飘远,想到那盆被遗落在鞋柜上的茉莉花,不知道它最后怎么样了。
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感到恐慌,也让她更加用力地握紧凯桥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眼前确定的幸福。
都市的夜晚依旧灯火璀璨,如同流淌的星河。两段人生,在短暂的、充满张力的交汇之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一个在孤独的静默中学习着与过去和解,一个在看似安稳的现实中挣扎着内心的波澜。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战争的硝烟并未完全散去,只是化作了更细微、更持久的尘埃,弥漫在每一次呼吸,每一个不经意的闪回里。
寂静,不再是真空,而是充满了未竟之语和复杂情感的、沉重的回响。而他们,都在学习如何背负着这沉重的回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