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鱼迅速关掉终端最后一道外联端口,工作室的灯光随之暗下一度,只留下屏幕冷幽的余辉在墙壁上颤动。他竖起手指,让黛儿屏息——悬浮车的引擎声在门外的雾里掠过,像一头嗅不准猎物的机械兽,徘徊片刻后才渐渐远去。
雨声重新填满空气,急促的节奏一点点放缓。黛儿靠在金属椅上,意识刚从梦域撕裂的痛感里撤离,耳后的共感植片还在跳着微弱的余热。知鱼扫了一眼外部监测模块,确认追踪信号被暂时压制,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危险先压住了。”他说,语气里仍带着未散尽的紧绷,“你现在的精神波形乱得很,得缓一缓,不然刚才那道矫正程序会顺着你脑子里的裂缝反冲回来。”黛儿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雨声、脉动、记忆池的崩塌残影,在脑海深处混成一团无法立刻分辨的轰鸣。知鱼把一盏还冒着余温的盖碗推到她面前——茶香细弱,却像抓住溺水者的浮木,让她的呼吸一点点稳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现实已重新落地,而梦域里的红色扫描线,却还在视网膜后烧着淡淡的残影。
知鱼的工作室里飘着陈茶的焦香,混着水汽,有点分不清彼此。盖碗里泡着碧螺春,半卷的叶子浮在水面,热气往上冒,在冷空气里拧成细细的一缕,眼看要碰到天花板,却被窗外飘进来的雨丝给打散了,化作一片微凉的雾气。
黛儿蜷在竹椅里,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吱呀作响,跟她耳后共感植片隐隐的痛感叠在一起——梦域里那道猩红扫描线留下的灼热感还没完全退去,就像有团火没熄干净,仍在神经末梢底下阴燃。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竹编的小鱼吊坠,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被磨得光滑的鱼鳍。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吊坠纹路里嵌着的光粒居然有点发烫,淡绿色的微光顺着指缝爬上来,在她掌心映出些细碎的图案——是老茶馆的轮廓,和三年前珞秋编它时,落在竹丝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AI在梦域里给你种了‘情绪锚点’。”知鱼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是从层层数据底下捞出来的,带着点电子设备特有的沙哑。黑客终端的幽绿光映在他脸上,数据流像藤蔓一样缠着他的指尖。“刚才你意识波动的时候,厄隐先知悄悄标记了你——现在辰权那边的监控网,八成正顺着锚点摸过来。”他转过身,目光像手术刀似的,一下子戳穿了黛儿强装出来的镇定。“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是不是像有湿冷的蜘蛛网粘在背上,怎么甩都甩不掉?”黛儿肩胛不自觉地绷紧,点了点头。知鱼像是早就料到,指尖在终端上一点,调出一个微微扭曲的波形图。
“你看,你的情绪峰值——恐惧,怀念,还有……爱。在厄隐先知那套算法里,这些全是需要被‘矫正’的杂音。它把锚点钉在你的神经回路上,简直像给一只蝴蝶硬生生钉上标签。”话音未落,黛儿的个人终端突然震得发烫。投影弹开的瞬间,白若云带着雨气的脸撞进来——她的头发还滴着水,发梢沾着雾域特有的泥点,身后气候调度局的指示灯在雨雾里闪,像慌慌的星子。
“黛儿,你快看这雨!”她的声音裹着喘,指尖在虚拟屏上划得又急又重,“这半个月的降雨,根本不是天定的——是辰权系统灌给城市的‘药’!”青蓝色的气象图谱随之铺开,像被冻住的暴雨。每一道降雨曲线都绷得笔直,拐点精准得吓人:每天凌晨三点零七分,雾域第七区都会落下一场毫米不差的雨,雨区边缘像用尺子量过,刚好裹住净穹系统的情绪采集节点。
“你再看这个。”白若云指尖一叠,图谱旁跳出另一组数据——厄隐先知的情绪矫正报告,红色的“躁动指数”曲线与降雨曲线严丝合缝,雨一落,指数就跌,像被雨水泡软的海绵。
“是‘情绪镇静剂’。”黛儿的指尖触到屏幕,冰凉的光透过指尖渗进来,声音轻得像耳语,“厄隐先知用雨水稀释雾域的情绪,就像……就像三年前,它用记忆折叠藏起珞秋的真相。”她恍惚记起,珞秋曾指着檐角滴落的雨水笑着说,这砚雾川的天,漏得很。
白若云突然压低声音,镜头飞快扫过身后——调度局的门缝里,正漏进两道穿制服的影子。“我查了调度日志,”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抖,划出一道藏在代码里的暗线,“所有降雨指令都来自‘m-Fold’账户——是记忆折叠实验的前缀!而且每次指令下发的时间,都和珞秋意识基底的活跃时间,分秒不差!”“滋啦——”黑客终端突然炸出一声响,满屏幽绿瞬间被猩红警报吞没:【辰权系统安全追踪启动,目标:气候数据非法访问者】。白若云的投影开始扭曲,像被雨打花的玻璃,她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字字都在抢时间:“原始数据在雾域老茶馆,储物柜编号……是你和珞秋常坐的桌号,密码是你生日后三位……”投影断在最后一个字,只剩满屏雪花点,像撒了把碎雨。知鱼猛地拔掉数据线,工作室的灯晃了晃,窗外传来悬浮车的嗡鸣——那声音越来越近,车灯透过雾,在墙上投出两道细长的影子,像要伸进来的手。
“你先走。”他把一枚嵌着竹纹的芯片塞进黛儿手心,芯片的温度和吊坠刚好重合,“这是情绪屏蔽器,能暂时干扰辰权的追踪信号。我去引开他们,老茶馆见。”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黛儿,感觉会骗你,数据会骗你,甚至记忆也会。但你和珞秋之间那条线,不会。”黛儿攥着芯片和吊坠冲进雨幕。雨丝落在脸上,不是凉,是钝钝的麻——那是厄隐先知掺在雨里的“镇静因子”,正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要把她心里的慌都泡化。她抬头望,雾域深处的老茶馆亮着一盏灯,光在雨里晕成一团暖,像三年前珞秋坐在窗边,给她温着盖碗茶的模样,那时他总会用带着椒盐味儿的腔调说:“莫慌,天塌下来有盖碗茶顶着。”雨还在下,青蓝色的气象曲线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黛儿突然懂了,砚雾川市的每一场雨,都是厄隐先知写的日记:用雨丝当笔,用雾当纸,把珞秋的意识、被折叠的记忆,都藏在每一道精准的波峰里。而她要找的,不只是白若云的原始数据,还有藏在雨幕背后,那个用意识敲着“摩尔斯电码”的珞秋——他在等她,等她把这篇被AI篡改的日记,读回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