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迁站在那扇厚重得如同银行金库大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外面。
曾经熟悉的城市轮廓正在模糊、消融,如同烈日下的雪堆,边缘无声地塌陷,被一种深邃、纯粹、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所取代。那不是夜晚的黑暗,那是绝对的“无”,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血液。
“冯迁。”一个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冯迁猛地一哆嗦,如梦初醒般回头。程临舟,调查局的局长,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局长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肩章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那张儒雅虚伪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此刻正牢牢锁定在冯迁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下属的关怀,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评估和……审视。
冯迁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程临舟。这位局长平日里都表现出一种外露的贪婪、控制欲强、像个草包蠢货,但仔细想想,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能有几个是真的愚蠢?
“程局?”冯迁的声音干涩沙哑。
程临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冯迁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最后权衡。然后,他微微侧身,下巴朝那扇散发着金属冷光的巨门方向点了点,动作简洁有力:“时间不多,跟我进来。”
冯迁自然知道“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末日彻底摧毁了这个世界,调查局派人探索孔洞另一端的暗红荒原,尝试找到新的生存空间,可惜所有进入孔洞的探索者全都有去无回。
实验项目宣告失败。
灵异末日的发展进程太快,根本不给人类喘息的机会,这个世界没救了,有条件的人纷纷选择躲进安全屋。
冯迁在程临舟的安全屋里有生存名额,求生的本能令他无法考虑更多,踏入了那扇缓缓关闭的厚重合金门。
沉闷的、如同巨石落地的巨响在身后轰然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正在消失的世界。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柔和而明亮的光线,并非来自灯泡,更像是从镶嵌着复杂纹路的合金墙壁自身散发出来。空气清新,带着微弱的臭氧味道和某种高级空气循环系统特有的洁净感。
脚下是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金属地板,延伸向一条宽阔得能并排行驶两辆车的通道深处。通道两侧,分布着一扇扇紧闭的、同样厚重坚实的合金门,门上标着冷冰冰的编号和功能铭牌:中央控制室、生态循环区、医疗中心、核心生活区A、b、c……冰冷、高效、秩序井然,像一艘航行在虚空中的巨型星际方舟。
冯迁被领着,如同一个闯入巨人宫殿的侏儒,茫然地穿行在这片金属森林里。偶尔有穿着制服或便装的人匆匆走过,他们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某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找到了坚实依靠的安全感。
程临舟和冯迁的出现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他们的目光深处潜藏着的敬畏、依赖,甚至是一丝狂热。
最终,程临舟和冯迁停在一扇比其他门更显厚重、铭刻着繁复金色花纹的门前。这里是核心生活区A。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灯火通明、堪称奢华的景象。柔软的顶级地毯,真皮沙发,巨大的曲面屏幕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分割显示着安全屋内外各个关键区域的监控画面——外面,是那片不断蚕食世界的、令人心悸的虚无;里面,是紧张有序的忙碌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食物的诱人气息。
一个穿着精致丝绸家居服的美丽夫人快步迎了上来,她是程临舟的新妻子柳曼。
冯迁知道程临舟的上一任妻子死在了灵异事件中,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个新的,而且隐瞒的很严实,调查局的人基本都不知道。
此刻柳曼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勉强撑起笑意:“临舟!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刚才外面……”
程临舟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目光却越过她,落在客厅里一个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那是他的父亲程远山,曾经也是体制内的干部,不过早已退休。
老人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手里捧着一个造型古朴、颜色深沉的茶壶,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只是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程临舟对父亲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事了,都安全了。”程临舟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说完,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到站在门口的冯迁身上。
“介绍一下。”程临舟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宽敞的客厅里,“冯迁,我们局里最有责任心的同志,也是我最好的兄弟。从今天起,他也住这里。”
他没有解释原因,也不需要解释,冯迁的锦鲤好运,许多人都有所耳闻,只是很少亲自看到。
柳曼和程远山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冯迁身上,柳曼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探寻,随即化为温和的欢迎笑容:“冯先生?欢迎欢迎,快请进。”
程远山则只是抬起眼皮,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冯迁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然后便又低头,专注地啜饮了一口壶中的茶,仿佛那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虽然冯迁早就知道程临舟私下里建立了安全屋,但他之前从未亲自来过,更不知道程临舟弄出这么大的手笔,第一次来到这种全部由黄金打造的豪华住所,难免被震慑。
不过冯迁现在已经褪去了局促,有锦鲤体质在,他什么都不必害怕,神态落落大方:“程夫人好,老爷子好,叨扰了。”
程临舟点点头,亲自将冯迁引向一个宽敞且设施齐全的单间。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那几道含义不明的视线。
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冯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程临舟……已经是这里的主宰者了……”
安全屋的生活,在一种高度紧张却又秩序井然的氛围中展开。中央控制室是整个堡垒的心脏,巨大的屏幕上,外界的“消除”如同无声的潮水,持续而稳定地吞噬着地图上残存的区域标记。每一次屏幕地图上某个光点的黯淡熄灭,都意味着又一片土地、又一个可能的幸存者据点彻底消失于虚无。
压抑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即使生活在安全屋的人早有心理准备,脸上也时常掠过难以掩饰的焦虑和茫然。食物储备、能源核心状态、空气循环指数、精神稳定度监测……任何一点微小的波动,都会在控制室内引起一阵压抑的低语和高度紧张的关注。
就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冯迁那玄之又玄锦鲤体质,开始以一种润物细无声,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式显现出来。
第一次发生在一场关于能源核心冷却系统冗余泵的紧急会议上。备用泵组中一台关键机组突然报出临界故障,冷却液压力异常下降。工程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程局,如果不能在半小时内修复或切换成功,核心温度将突破安全阈值,后果……”后果没人敢说出口。控制室内一片死寂,空气凝固了。
就在这时,冯迁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椅子,椅子腿“嘎吱”一声,在极度安静中异常刺耳。旁边一个技术员被这声音惊得手一抖,不小心碰掉了放在控制台边缘的一个保温杯。杯子里的半杯水精准地泼洒在故障报警控制面板的某个角落。
“该死!”技术员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擦。
“等等!”工程主管突然扑到控制台前,死死盯着一个刚刚刷新出来的数据流,“压力……压力在回升?异常信号消失了?备用泵……它自己切过去了!状态正常!”
凝固的空气瞬间被点燃,压抑的欢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爆发出来,技术员看着自己闯祸的手,又看看恢复正常的数据,一脸茫然。
冯迁淡定的坐在椅子上,程临舟惊喜的目光在冯迁身上停留了数秒。
第二次,安全屋的生态循环区模拟自然光系统发生故障,导致专门培育的几株珍贵药用植物出现枯萎迹象,其中一种对程临舟父亲程远山维持身体机能的药物至关重要。
植物学专家急得满头大汗,尝试了所有已知补救方案都无济于事,绝望笼罩着小小的培育室。
冯迁当时恰好路过,他穿过忙碌的人群,脚下被一根暴露的灌溉水管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抓着的文件夹脱手飞出,像飞镖一样扎进了旁边一个堆满废弃培养基的回收桶里,各种培养基混合液溅了他一身。
“哎呀!真是抱歉!”冯迁狼狈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擦拭。
植物学专家却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几株濒死的药草。只见那些原本蔫头耷脑、叶片卷曲发黄的植株,接触到溅上来的混合废弃培养基后,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舒展开叶片,边缘的枯黄竟奇迹般地消退了一部分,重新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绿意!
“这……这怎么可能?”专家扑到植株前,手指颤抖着触摸叶片,“活性……活性在恢复?那种废弃培养基里含有某种未知的……促生长因子?”他猛地转头,看向一身狼藉、还在道歉的冯迁,眼神闪过一丝了然与狂热。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频繁到让冯迁本人都感到诡异,以往都是在生死关头才会发挥作用的“幸运”,现在却像是不要钱免费送,肆无忌惮的影响着身边的一切。
A区物资仓库例行盘点,清点员绝望地发现一种高能压缩食品的库存记录与实际清点存在巨大缺口,少了整整三分之一的量。
这足以引起恐慌,就在清点员脸色惨白准备上报时,冯迁推着一个小推车经过,车轮卡在仓库地面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缝隙里。
他用力一推,小推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车上一箱标记为“废旧零件”的沉重箱子被震落在地,箱盖摔开——里面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包装完好的那种“缺失”的高能压缩食品!数量正好对上了缺口!仓库主管看着那箱意外发现的“宝藏”,又看了看冯迁,激动得差点当场给他一个拥抱。
更神奇的是设备维护。一次对安全屋外层主动防御阵列的关键检测中,一套价值连城、结构精密的扫描探头阵列在回收入库时,其核心校准模块突然卡死,无法复位。工程师们尝试了所有常规和非常规手段,甚至冒着损坏的风险强行拆卸,那枚比指甲盖还小的核心模块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般。
整个阵列面临报废风险,这意味着安全屋对外部“消除”边缘的监控精度将大打折扣。就在所有工程师都束手无策、准备放弃时,冯迁路过维修台,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探头。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碰碰那个顽固的模块。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工程师下意识地伸手阻止他乱碰精密仪器,结果动作太大,胳膊肘撞翻了维修台上一个盛满清洁溶剂的小烧杯,淡蓝色的溶剂精准地淋在了那个卡死的模块上。
“糟了!”工程师脸色大变,这种溶剂对精密电子元件有腐蚀性!
然而,预想中的短路或损坏并未发生。溶剂渗入模块缝隙的瞬间,只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个顽固的核心模块,竟奇迹般地自动弹了出来,恢复了正常位置!工程师们围着那个“起死回生”的模块,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一脸无辜、手指还悬在半空的冯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