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引发的灵异末日以指数级的形式迅速蔓延,世界到了崩溃的边缘,再无转圜之地。
各国政府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如此之快。
当它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世界安静得可怕。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席卷一切的浪潮,甚至没有绝望的哀嚎,只有一种无声的“抹除”。
城市,山川,河流,生命……如同被一块巨大的、无形的橡皮擦,从名为“存在”的纸张上,一点一点,安静而彻底地擦去,只留下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这些被抹除过后的废墟有时会继续“消失”,不仅仅是物质被抹除,就连空间本身也在被抹除。
当空间被抹除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出现一些奇异的“孔洞”,孔洞的另一边是一幅奇幻的景象。
冰冷的雨水顺着白明川的后颈滑入衣领,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缩在湿漉漉的砖墙夹角,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种熟悉的、尖锐的绞痛,提醒他已经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该死的末日!”他心情很糟糕的骂了一句,目光看向巷子深处。
那里有一个古怪的“孔洞”。
白明川眯起眼睛,他知道这些孔洞是怎样出现的,即使隔着这么远,亲眼目睹孔洞另一端的画面依旧会产生一种灵魂层面的震撼。
“孔洞”并非一个实体窟窿,更像是一块被强行嵌入现实世界的、无法愈合的伤疤。边界模糊,像融化的玻璃边缘,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流动的质感。
透过那片扭曲的涟漪,孔洞另一侧的景象,如同一个巨大的、诡异的画框,强行嵌入了现实世界——
一片广袤、死寂、暗红如凝血的大地,铺展到视野的尽头,仿佛一张被剥下来的巨大兽皮。没有山峦,没有植被,只有无穷无尽的荒芜,在一种非自然的光线下呈现出令人作呕的锈红色调。
在这片荒原的中心,一棵难以言喻的青铜巨树拔地而起,枝干虬结扭曲,刺向同样暗红色的天穹,那并非世界上任何已知树木的形态,更像某种古老、未知、不可名状的存在,沉默地矗立于时间的废墟之上。
天幕上悬挂着一轮巨大得令人窒息的血月,它占据了视野的极大一部分,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沟壑与暗影,形成一张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人脸轮廓——那是一个女性的面容,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嘴唇微张,凝固在一种永恒的、无言的痛苦哀嚎之中。
血红色的光芒从月面流淌下来,将整个荒野浸染在一种不祥的光晕里。唯有青铜巨树的树冠之下没被月光照射到,算是一片猩红中的唯一一点不同的黑色。
白明川的视线死死钉在孔洞内部,那片死寂的暗红荒原之上。
末日里出现这样古怪的东西,自然引起了种种猜测,有人说孔洞另一边的世界是地狱,也有人说孔洞是穿越时空的隧道,对面的暗红荒原就是异世界。
白明川的全家都死在了末日里,亲朋好友估计也都遇难了,活在这世上就是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苟延残喘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去赌一把!
万一孔洞另一端的暗红荒原,真的就是神奇的异世界呢?
万一他在异世界学了魔法仙术,说不定还能回来拯救自己的世界,复活自己的家人。
白明川深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的冰冷气味,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他坚定地走向了孔洞,指尖率先触碰到那片扭曲的边缘。
没有撞击感,没有撕裂感,踏入孔洞的那一刹那,时间、声音、甚至他自身的重量感,都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揉碎。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低沉嗡鸣瞬间塞满了他整个颅腔,如同亿万只巨蜂在他大脑深处同时振翅。眼前的景象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镜子,轰然碎裂成无数旋转、失真的彩色碎片。这些碎片疯狂地搅动、拉伸、变形,然后又以一种完全违背逻辑的方式重新拼凑。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向前行走,而是……坠落?漂浮?亦或是被某种无形的、粘稠的流体裹挟着,在无数破碎的维度间随波逐流,方向彻底湮灭。
上一秒,那棵巨大得令人绝望的青铜树似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前方,那树皮上每一道神秘诡异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下一秒,巨树又倏然退到了遥远得如同地平线尽头的某个点上,微小得如同一个黯淡的斑点。
他试图向前迈步,脚下的暗红色砂砾却诡异地将他向后推去,仿佛大地本身在抗拒他的接近。
他惊恐地低头,想看看自己的手是否还在,却看到手臂在视野里拉长、弯曲、甚至短暂地分裂出虚影。
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机,此刻像一块被投入强酸的金属,外壳无声地软化、转瞬间就化为一滩闪烁着怪异火花的粘稠胶质,滴落在同样在视觉上不断扭曲、波动的砂砾地上。似乎这里的空间规则本身,就是摧毁精密逻辑的毒药。
绝对的死寂包裹了白明川,身后那个孔洞、那条雨巷、那个他挣扎求存的末日世界,早已消失无踪。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那轮巨大血月投下的、仿佛凝固了的暗红光芒,像一层粘稠的血浆,覆盖着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他像一粒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尘埃,独自面对这亘古的、无声的恐怖,孤独感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他强行支撑的勇气。
他必须动,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白明川下意识的想要抬头,说起来有点奇怪,自从刚才他看到那轮红月时,心里莫名的就产生了一股想要赞美月亮的冲动。
好在不知怎么的,这股冲动又被压了下去,他强迫自己不抬头,死死凝视远处那棵青铜巨树。
青铜巨树是这片混沌荒原上唯一稳定存在的坐标,一个庞大到无法忽视的灯塔。他不再尝试理解脚下诡异的“距离”,只是凭着某种奇特的吸引力,朝着那个方向,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时间感彻底混乱,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也可能跋涉了数个小时,他疲惫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终于,那棵巨树的庞大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站在树下,白明川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只仰望山峦的蝼蚁。树干光滑的青铜表面布满难以理解的纹路,看一眼就觉得目眩神迷。
这棵树给他带来了一点虚假的安全感,当他试图更靠近一些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树的另一侧,似乎有一抹极不协调的色彩。
那是一个人!
白明川的心脏骤然缩紧,随即又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只见一个女人倒在了地上,她穿着一种带有明显科研机构标识、但此刻已经破烂污损的连体制服。
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头发枯槁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状态——
她的半边身体,从肩膀、手臂一直到腰侧的皮肤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像月牙又像笑脸一样的红色发光斑块。
当白明川的身影闯入这个女人的视野时,她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深陷在苍白枯槁的眼窝里,疲惫到了极致,却又在看清白明川的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震惊、了然和……某种白明川无法解读的、近乎怜悯的复杂光芒。
“你是……”她的声音极其嘶哑、干涩,仿佛声带摩擦着砂纸,“……新的……志愿者?”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充满无尽嘲讽的笑容,目光掠过白明川外套和惊魂未定的脸,“不……看你这样子……连防护服都没穿,是白日做梦想要穿越的笨蛋吧?”
白明川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你是谁?你怎么……”
“林婉岳。”女人艰难地吐出名字,声音气若游丝,“我是超自然调查局探索任务的志愿者……”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头顶那轮主宰天穹、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血月。
“我们……都错了……”林婉岳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巨大悲怆,“调查局猜测这里是……死寂的异世界……垃圾场……或者……某个文明的坟场……,甚至猜测过这里是地狱!”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那点光芒却异常锐利,死死钉在血月那张痛苦哀嚎的面孔上,“不!这里什么都不是,这里只有两个鬼!”
白明川顺着她的手指,茫然地望向那轮血月,巨大的人脸轮廓在暗红色的月面上是如此清晰,那凝固的痛苦表情,此刻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恨?
“这样强大的厉鬼,说是‘神’也不为过。”林婉岳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如刀,凿进白明川的脑海。
“厉鬼?神?”白明川下意识地重复,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算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林婉岳颓丧的拍了拍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姐姐,你想说啥就说啥。”白明川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你的话说不定会对我的生存很有帮助。”
“这棵树……是安全的……”她的眼神有些癫狂,死死盯住白明川,“月亮很危险,尽量不要被月光照到。”
“月光?”白明川的声音变了调,“可我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被月光照了好久。”
“没关系的。”林婉岳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这棵青铜树与天上的红月互相敌对,二者中间的地带是相对安全的。”
“红月上的那张女人脸是痛苦表情时,说明祂受到了青铜树的干扰与辖制。当红月上的那张女人脸变成笑脸时,请小心,一定要克制去赞美月亮的冲动,然后朝着青铜树靠近,但不要直接接触青铜树。”说完这一长串话,林婉岳已经奄奄一息。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白明川问。
“用人命换来的情报。”林婉岳苦笑。
当调查局发现孔洞的另一端是一片暗红荒原,疑似可以提供人类生存的异世界,自然而然的就想探索新的生存空间,以此来躲避末日。
其实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这种几乎十死无生的探索任务。林婉岳是真的怀揣着某种救国救民的理想,才不顾生命安全,主动成为了探索任务的志愿者。
进入这片暗红荒原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上携带的各种设备全部失灵,更糟糕的是,她身上的这身防护服偷工减料!
含金量严重不足的防护服,很难在这种处处都是灵异的地方起到真正的防护作用,任何一个微小的漏洞都是致命的。
连防护服的材料都敢贪,真是让人心寒。
这片奇异的暗红荒原似乎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无法感知到时间流逝,空间也是混乱的。
林婉岳孤身一人,在这里探索出了些许生存规律。
这里只有最醒目的两个存在——巨树和月亮。
那轮诡异红月表现出的危险性很直白,青铜树貌似相对安全一些,但也只是相对而已。
“我快撑不住了,祝你好运。”说完这句话,林婉岳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白明川颤抖着上前检查了一下。
好消息是,林婉岳并没有死,只是休克了。
坏消息是,林婉岳马上就要死了。
没了林婉岳的说话声,孤独与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更令人窒息。
白明川愁眉不展,这里似乎真的是异世界,但他与想象中的异世界不一样,没有魔法仙术之类的超能力,甚至连人都没有。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担心被莫名其妙的抹除。
白明川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青铜树的树冠上站着两个“人”,一直观察着他。
“「消除」连世界壁垒都能抹掉,这个世界出现了很多空洞,直接连通了鬼界。”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另一个声音说:“好多活人主动或被动的进了鬼界,这儿的环境可不适合活人生存。话说,「消除」的威力是不是太恐怖了些?总觉得我们催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