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活动室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凌晨特有的凛冽与潮湿,卷起窗帘一角,露出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叶彤拢了拢外套领口,指尖残留着方才手机屏幕的微凉,那点温度很快被寒风吞噬,只留下一片刺骨的寒意。
徐楠迅速处理完剩余几名学生的问询,流程干净利落,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再无人敢随意起哄,几个先前窃窃私语的男生也规规矩矩地答完话,低着头匆匆离开。
她合上记录本,转身对守在一旁的辅导员低语几句,无非是叮嘱密切关注李浩然的动向,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报备。
辅导员连连点头,脸色凝重得像是挂了一层霜,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走出活动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惨白的光晕贴着墙壁流淌,将地砖映照得如同浸在冷水里。
远处隐约传来清洁工推车滚轮的“咕噜”声响,单调而规律,更衬得这片区域的寂静如同凝固的死水。
“接下来?”徐楠问,脚步未停,与叶彤并肩走向楼梯,皮靴踩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先去李浩然的宿舍看看。”叶彤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与脚步声融为一体,“他身上的‘引导’痕迹太清晰了,不是偶然沾染,说明邪祟已经在他日常活动范围内留下了‘锚点’。
宿舍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最有可能藏着线索。”
徐楠点头,指尖在通讯器上飞快操作,屏幕的微光映亮她紧绷的侧脸:
“我让学校这边调取李浩然的宿舍信息,还有他最近一周的活动轨迹,重点查夜间动向。”
不过半分钟,信息便传了过来。徐楠扫了一眼,念给叶彤听:“李浩然,机械工程学院大三学生,住校内11号宿舍楼603室。
最近一个月,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但据同宿舍同学反映,他最近一周回宿舍很晚,有时整夜不归,白天精神恍惚,眼神发直,几乎不与人交流,连专业课都翘了好几次。”
“11号楼……”叶彤看着手机地图上标记的位置,眼神微凝。那栋楼位于校区西侧,紧挨着一片荒草丛生的老旧实验林,远离热闹的教学区和食堂,位置相对偏僻,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
“他回去的方向,也是往西。”
西,是城西废旧医院的方向,也是渡魂从黑袍巡视者记忆碎片中捕捉到的、另一尊小神可能潜伏的方位之一。
这绝非巧合,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狩猎。
两人加快脚步,朝11号宿舍楼走去。
校园仍在沉睡,只有零星几扇窗户亮着灯,像是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再拉长,如同两个在寂静中疾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空旷的林荫道。
11号楼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六层建筑,灰扑扑的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像一道道皲裂的伤疤。
门厅的感应灯坏了,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无声的嘴,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宿管阿姨被提前电话通知,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给她们开了门,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徐楠一个沉静的眼神堵了回去,最终只是缩了缩脖子,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603室在走廊尽头。这个时间点,宿舍楼里静得能听见水管里细微的流水声,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老鼠啃噬东西的“窸窣”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男生宿舍特有的、未散尽的泡面油脂与汗味,呛得人鼻腔发紧。
徐楠取出特制的钥匙卡——特调组的权限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临时覆盖部分民用门禁系统——轻轻刷开603的房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冗长的呻吟,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一股比走廊更浓郁的、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并非温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带着腐朽与死亡意味的能量残余,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
此刻只有李浩然一个人的床铺有人住的痕迹,另外三张床铺都空着,床单平整得像是刚铺好,枕头上没有一丝褶皱,显然主人近期要么未归,要么刻意回避,不愿与状态诡异的李浩然共处一室。
李浩然的床位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清轮廓。他的桌面上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空荡得不正常——几本专业课本整齐地码在一边,文具寥寥无几,一台外壳斑驳的笔记本电脑合着盖,放在桌中央。但在桌角靠近墙壁的地方,却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粘稠液体,画着一个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扭曲符号,线条歪歪扭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叶彤走上前,戴上手套的指尖在距离符号一寸处悬停。
不需要刻意感应,渡魂的力量已经在她意识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遇到了同源的污秽。那符号散发着与李浩然身上如出一辙的、阴冷粘稠的气息,像是一个微型的接收器,又像是一个定位标记,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波动。
“这就是‘锚点’。”叶彤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厌恶,“通过这个,那东西可以随时‘看’到他,影响他的神智,甚至在关键时刻直接‘牵引’他的行动,让他不由自主地走向死亡。”
徐楠迅速拿出密封袋和取证工具,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符号边缘的暗红色残留物,又拿出特制的试纸轻轻擦拭桌面,动作精准而轻柔,生怕破坏了这至关重要的证据。
同时,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宿舍:“其他地方呢?会不会还有类似的东西?”
叶彤的视线缓缓移动。
渡魂的力量如同无形的触须,细致地探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铺下堆积的旧书、衣柜缝隙里塞着的衣物、甚至天花板的角落和暖气片的缝隙……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李浩然的枕头下方。
那里,露出一角暗黄色的粗糙纸张,与洁白的枕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戴上手套,伸手轻轻抽出那张纸。那是一张从某个泛黄的旧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内页,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毛边。
纸上的内容是上个世纪的酷刑,用水银剥皮的过程。
这纸被摩挲了多次,想必是李浩然研究了很久。
“锚点就在这里,他随时可能回来。”叶彤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将纸张和符号取样封存,然后和徐楠一起躲进了阳台,拉上了隔断的布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宿舍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终于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带着一种麻木的沉重,越来越近。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瘦削的身影踉跄着走了进来。
是李浩然。
他的脸色比凌晨问询时更加惨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的手里,紧紧拎着一根极粗的麻绳,麻绳的一端还打着一个死结,绳结的形状,赫然是上吊用的活套。
另一只手赫然是一桶不知道从哪来的水银。
他没有开灯,甚至没有抬头看四周,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
脚步踉跄,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坚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他的动作。
他走到床铺对面的横梁下,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落在那根冰冷的横梁上,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近乎解脱的笑意。
他抬手,就要将麻绳的活套抛向横梁。
“住手!”
叶彤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惊雷划破死寂。她和徐楠同时从阳台冲了出来,叶彤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李浩然的手腕。
麻绳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徐楠动作快,一把捞过那桶水银,稳稳放在一边,还用一本大书盖住桶口,防止水银挥发。
李浩然浑身剧烈一颤,像是从某种诡异的催眠中惊醒,又像是被惊扰的木偶,僵硬地转过头。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空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宿舍里回荡。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阴冷气息,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浓郁,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影子,正攀附在他的肩头,发出无声的催促。
徐楠迅速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浩然,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叶彤则蹲下身,捡起那根麻绳,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上,麻绳上残留的邪异气息,几乎与黑袍巡视者同源,却更添了几分绝望的死寂。
“邪祟在催他动手了。”叶彤的声音冰冷,她抬头看向李浩然,目光锐利如刀,“渡魂,压制它!”
金色的意念无声地席卷而出,如同潮水般包裹住李浩然。
他身体猛地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清明。
“我……我刚才……”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茫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叫我上去……”
叶彤看着他,眼神凝重。刚才如果再晚一步,恐怕这根麻绳,就会成为夺走他性命的凶器。
而城市西侧的那片废墟里,藏在维度夹缝中的邪祟,恐怕已经在等待着献祭的完成。
黎明还未到来,这场与邪祟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