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唐晓翼那番尖锐的话语点醒了似的，一片微妙的死寂中，渡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面具冰冷的边缘。
“唐老大所言极是。”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快。
“是我追问查理太多问题，违背了‘公平’和自己先前定下的规矩。”
尽管他巧妙地避开了唐晓翼那个致命的问题，可那片刻的沉默与此刻的退让，已经说明了一切。
渡转向查理，语气平静：“所以，对不起啊，查理，我不问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查理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没事……”
注视着这疑似“包饺子”的一幕，唐晓翼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戏谑的光。
“哦——？”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小渡同学，现在才想起‘公平’二字，是不是有些晚了？”
“你刚刚像条疯狗一样追着我们家查理同学问得那么起劲，都快把人家的伤心事刨出来了，难不成……就打算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双标可不是件好事啊，”唐晓翼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神色复杂的查理，“会招人讨厌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又搓搓手指，做出一个全世界都看得懂的手势。
“既然如此，按照你最喜欢的‘公平’原则，是不是该给我们查理同学一点……相应的‘精神赔偿’？”
被突然点名的查理微微一怔。
他先是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犹豫该不该配合唐晓翼这明显带着挑衅、甚至像是“敲诈”的提议。
可当查理重新将目光投向渡时，那双琥珀色的眼中却渐渐凝出一抹期冀的光。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渡……”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以吗？”
“就按你喜欢的‘公平’来吧，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我保证，不会是什么太难的问题的。”
渡的尖耳朵几不可察地轻轻抖动了一下，视线在唐晓翼和查理之间转了个来回，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最终，他重新面向查理，轻轻点了点头。
“好，查理，你问吧。”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异常郑重。
查理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你刚才问我们问题的时候，用的是‘你们’这个复数词。”
“而‘你们’之中，显然不包括‘我’——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囊括在那个需要回答问题的人里。”
“所以，”查理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回避，“我的问题是——渡，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死了以后，要埋在哪里？”
渡没有立即回应。
他兀自托着下巴沉默下来，似乎是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面具隔绝了所有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周身近乎凝滞的空气。
唐晓翼在一旁挑了挑眉。
看查理刚才的表情，明显是意识到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可他如今问出的却是这样一个停留在外围的问题。
但有些时候，正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才能最为巧妙而不越界地试探出对方的态度和立场。
查理正在等待着渡的回答，却忽然察觉到扶幽从另一边投来的关切目光。
于是他转过头去，朝对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显露出一个让人放宽心的微笑。
另一边，终于，渡缓缓开口：“查理，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地方’呢？”
他歪了歪脑袋，面具上漆黑的眼洞“望”向查理，语气里带着某种真实的困惑。
“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不是人类。”
说着，渡抬手，指尖轻轻摸了摸自己异于常人的尖耳朵。
“或者说，和作为人鱼的亚瑟一样，并不是你们常规认知里的‘人类’。”
这条信息倒也不让人太过意外。
除了这对表面上最显眼的耳朵，当初洛基表示自己没能在他身上嗅到任何气味时，以及后面又发生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事，众人心中便已有了模糊的猜测。
唐晓翼眸光微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等待话题继续推进。
另一边，渡微微偏过头，视线似乎投向了虚空中不存在的某一点，声音飘忽空灵得像是来自宇宙深处。
“我并不知道我真正死后会变成什么。”
“也许会化作一阵风，也许渗进某场雨里，或者……也许就只是‘不存在’了。”
“就像一颗你曾见过的星星熄灭了，”他轻轻反问，语调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它需要被埋在哪个地方吗？”
查理怔住了。
那个答案太过飘渺，像雾气般难以捉摸。
可不知为何，他竟被这个答案带得心生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感。
恍惚间，眼前似乎闪过一片璀璨得不像凡间的星空。
银河如牛奶般倾泻满天，星子如碎钻般铺满天幕。
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仰头望着那片星空，轮廓被星光映得模糊柔和。
“这几千年来星空的变化，会不会是因为……有些人死后变成了星星？”
似乎有很小很小的声音，从少年微启的唇间逸出，轻得像一声叹息。
那记忆也太过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被水汽蒙上的玻璃。
在查理想要抓住的瞬间，那片璀璨的星河便如海市蜃楼般消散，重新变回大厅内柔和却单调的灯光。
他眨了眨眼，甚至无法确定那是真实的回忆，还是仅仅只是……一场已经被他遗忘的梦。
毕竟，在如今被光污染吞噬的城市里，再难看见那般纯粹的星河了。
没再多想，查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莫名的情绪中抽离，转而试图思索渡这番话中的深意，以及对方从中透露出的、有关自己本质的线索。
另一个声音却带着几分犹豫响了起来：“可是……从物质守恒的角度来说……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消失’。”
是扶幽。
作为团队中的科学担当，他深蓝色的双眸微微发亮，正努力用理性的角度去理解那诗意的描述。
“构成星星的物质……会散成星云，然后……在新的恒星和行星中……获得重生……”
“所以，渡……你的意思是，你的‘存在’……会转化成另一种形态，回归到某个……更大的‘系统’循环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