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顺着扶幽的思路稍作思索。
虽然直觉告诉他，渡所展现的能力早已超越了常规科学的解释范畴，却也无法否认扶幽这个推测实际上是逻辑自洽的。
“谁知道呢？”渡却只是轻笑一声。
“是很唯物主义的理解方向，但意外地浪漫呢，我不讨厌。”
就在这时，查理心头忽然微微一动，回忆起了渡曾经和他们在露西里号上的一段对话。
当时的唐晓翼漫不经心地问他：“回到丘枫港后，你要去哪里？”
渡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回家啊，不然我还能去哪里？”
婷婷被这番对话吸引了注意力，好奇道：“那你的家在哪啊？”
渡则没有接受婷婷想要上门道谢的好意：“我家，怎么说呢……实在是不太方便。”
而后面，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嗅到了埃克斯和亚瑟打算在港口拦截他的意图，渡甚至没等游轮靠岸，就悄无声息地提前溜走了。
此刻，查理注视着渡面具旁侧那双尖耳朵，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闪过。
“星星是属于星空的一部分，”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你曾经对我们说过的那个‘家’，或者说‘故乡’……对你而言，是不是就像那片星空一样？”
说完，查理轻轻咽了一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默默等待着渡的反应。
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窗外遥远的风声，以及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直到渡突然大叫一声，猛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
“哇——停停停！”
“我说你们这几个家伙啊……思维能不能不要这么发散？”
“又是星星又是系统又是家的……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啦！”
“一个简单的、形象的、能让你们这群人类轻松理解的比方！”
渡的手指在空中左点右点，活像是在数落一群不开窍的学生。
几缕灰褐色的发丝从他额前滑落，就连那双尖耳朵都随着他激动的语气微微颤抖。
“可是你们……”
像是被自己翻涌的情绪噎住，他忽然像个没电的机器人般卡着不动了。
随后，渡猛地抱住脑袋，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啊——！饶了我吧！”
“我最讨厌做阅读理解了好不好！”
“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过度解读的家伙总是能在考场上拿高分？！这根本不公平！”
这番带着浓浓学生气的抱怨，与他之前那空灵飘忽的语气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瞬间就将大厅里那点微妙甚至带着肃穆的氛围击得粉碎。
甚至连查理都忍不住走神了一瞬，下意识想着——如果婷婷在这里，一定会冷静地反驳：“那才不是什么‘过度解读’，那是合理的文本分析！”
“而——且——！”
渡又竖起一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义正辞严地打断了查理飘远的思绪。
“我们可是早就说好了的！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查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再问就不礼貌了！”
“还有扶幽你！休想趁机浑水摸鱼！”
不等查理组织语言回应，也无视了扶幽下意识摸向脸颊的心虚动作，他就猛地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安静看戏的唐晓翼和洛基。
“那么——接下来，既然我们都回答完了，不就该轮到唐老大你们啦？”
先前的气急败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怀好意的轻快，活脱脱一副不把唐晓翼拉下水不罢休的气势。
“刚才可是说好了‘见者有份’的，你可别想赖账哦~”
说着，他又微微前倾身体，做了个搓手指的手势。
只不过，比起先前他和唐晓翼的那两次，这次的动作显得格外滑稽，带着点小人得志的洋洋得意。
“来，分享一下嘛，唐老大——你，想埋在哪呀？”
知道自己迂回套话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查理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耸了耸肩，琥珀色的眸子无奈地看向唐晓翼，一副“我已经尽力了”的模样。
瞬间，自然而然地，压力给到了唐晓翼这边。
原本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表情顿时一僵，唐晓翼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渡。
“呵。”他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一个问题都解释不清楚，打个比方还能嫌别人过度理解……”
在不紧不慢的语速中，唐晓翼上下打量了渡一番，目光最终落在那张面具上。
“我看你不仅是个不敢露脸的胆小鬼，”他刻意顿了顿，随后一字一顿道，“本质上……其实就真的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吧？”
“文盲”这两个字被唐晓翼再次向渡抛出，并且加上了不容忽视的重音。
由于唐晓翼每次开口都像是精准地在别人雷区上疯狂蹦迪，因此即便此刻心知渡对他们并无恶意，一旁的查理和扶幽都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连始终安静伏卧在一旁的洛基，那对雪白的耳朵也几不可察地向后压了压，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出乎意料的是，渡不仅没有生气，这次更是连辩解的意思都没有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接话：“对啊对啊！唐老大你说的可太对了！”
“我就是文盲嘛！我没文化，我读书少——所以我才最讨厌做阅读理解了啊！”
渡大大方方地摊开双手，理直气壮地迎上唐晓翼的视线，就像“文盲”是什么值得骄傲的称号。
“所以，连我这种文盲都能回答得出的简单问题，像唐老大你这种能当他们老师的文化人，肯定早就想好了答案吧？”
唐晓翼：“……”
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脸皮竟能厚到如此境界，让他罕见地体会到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那口没上来的气顿时堵在胸口。
唐晓翼很想仰天长叹一声，可残存的理智又硬生生把那口气给压了回去。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人，是浮空城的研究员，更是这群小崽子的实习老师，总不能像对面那个自称十四岁的妖怪一样，毫无形象地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吧？
一想到自己非但不能发作，连叹口气都要顾虑是否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唐晓翼顿时觉得更加心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