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沉默，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
终于，查理重新抬起头，眼眸如流光的琥珀，坚定地迎向渡。
“不，”少年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与清晰，“我相信他们，绝不会忘记。”
“而且，即便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他们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他们会像……像我们现在带着对多多的思念一样，将我留下的痕迹，化作继续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至于后来的人……”他有些释然地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们是否知道我的存在，是否记得我们的故事……其实，都不重要了。”
“诶——”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意外。
“我还以为，像查理你这样了不起的大侦探，会偷偷写一本像《福尔摩斯探案集》那样的《查理探长日记》，等着以后出版，风靡全球呢。”
查理闻言，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视线落在自己已经不自觉攥紧的拳头上。
“以前……确实也这样想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但说实话，比起我……多多才是对这件事最热心的那个家伙。”
“那时候，每次写完作业，它都会扑腾着翅膀过来缠我，非要我把最新的冒险经历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
“它总爱在故事里拼命吹嘘自己，把自己形容成力挽狂澜的‘英明探索者’，而我们……则是一群离不开它指引的‘愚蠢人类’。”
“有时候我嫌它太吵，说的不够实事求是，不肯按它的意思写……它就会用喙轻轻啄我的手。”
查理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手掌的侧缘，似乎还能从上面感受到什么微不足道的触感。
“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根本就不疼，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呵。”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唐晓翼忽然嗤笑一声，打断了查理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他翘着二郎腿，微微眯起的眼中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与不耐。
“讨论得这么投入，好像明天就要手拉手去跳海殉情一样。”
唐晓翼的目光在查理和渡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停在那张诡异的面具上。
“特别是你，小渡同学，明明说好了只问一个问题，你现在倒是数数，自己追着查理同学问几个了？”
像个根本不听人解释的老师一般，唐晓翼也没给渡回话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道：“这么执着于‘埋葬之地’和‘被人记住’……”
“怎么，是你自己怕死了以后没人记得，所以提前在这里找我们做开导工作，还是说……”
他稍作停顿，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你曾经‘忘记’过某个绝不能忘记的人，以至于现在对‘遗忘’这件事……这么耿耿于怀？”
被唐晓翼这么毫不留情地直接点破，方才还沉浸在回忆与感伤中的查理顿时清醒过来，警惕地看向身旁的渡。
空气似乎再次凝固。
渡没有出声。
虽然那副怪异的面具依旧完美遮掩住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但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捕捉到，那对灵活的尖耳朵几不可察地下垂了一些。
而这细微的变化，本身就是一个极具分量的答案。
并非刻意的示弱，亦非娴熟的表演，更像是一种……被猝不及防地戳破伪装后，无法掩饰的本能反应。
查理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唐晓翼的猜测，恐怕……是真的。
那么，渡曾经遗忘了谁？
会是……多多吗？
因为他曾经遗忘了多多是自己的朋友，所以直到多多死后，才追悔莫及地前来补救……
等等，这个推论似乎存在着明显的矛盾。
既然渡坚称自己是“多多的朋友”，就意味着在多多活着的时候，他们必然有过交集。
可为什么……在多多活着的整整五年间，和多多朝夕相处的他们从未见过渡，甚至对此毫无印象？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查理猛地意识到：“遗忘”这个动词的主语，未必是渡。
也可能……是他们自己。
是他们全体，遗忘了渡的存在。
而渡，却自始至终，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这个念头始一破土，便如遇上春雨的野草，疯狂地在查理心底蔓生开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渡总对他们怀揣着一份来历不明、却又如此自然的亲近与善意；
为什么他看似跳脱不羁的言行之下，时常泄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好像……是在透过他们此刻鲜活的身影，凝望向某段只有自己记得的过去。
可若真是如此，新的疑问又接踵而至。
为什么渡宁愿在那个深夜偷偷潜入露西里号，宁愿以一个可疑的身份从零开始接触他们，也不愿直接表明，自己曾与他们相识？
最初或许还好理解——毕竟，面对一个连脸都不肯露的陌生人，任凭他说什么，他们大概都不会轻信。
但到了现在，渡明明已经用行动一次次证明了那份善意并非伪装，却仍然只肯透露自己是“多多的朋友”这样一个真实性存疑的身份。
他为什么还是不说？
究竟是在隐瞒什么？
还是……畏惧什么？
难道是因为……一旦真相被说出口，就会引发某种不可挽回的后果？
就像他曾经警告过的那样——“碎掉的梦会从现实的缝隙中渗透进来”？
难不成……渡与多多的相识，本就是在梦中？
而他们与渡的相遇，也全都发生在某场被遗忘的梦境里？
所以，当他们从梦中醒来，便自然而然地……遗忘了渡的存在？
尽管这仍是一个模糊而混乱的猜测，但查理越是深思，越觉得这猜测合理得令人心底生寒。
这不仅能够解释渡为什么可以让他在梦中见到活着的多多，甚至，也隐隐呼应了他心底对渡那份没来由的亲近，与近乎盲目的信任。
或许，这正是潜意识在无声中对他的提醒。
不知不觉间，查理望向渡的目光中，那份警惕如暖阳下的薄冰般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那么，渡……你究竟是谁？
在那场已经被遗忘的梦境中，我们之间……是否也曾有过什么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