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话是对着渡说的，唐晓翼的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查理还有些泛红浮肿的眼眶。
其中的试探与暗示，在场的其他两人一狼都心知肚明。
微妙的紧张感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直到渡终于缓缓开口：“看到朋友难过，想做点什么让他舒服一点。”
那副面具下声音依旧平稳，丝毫没有因为唐晓翼的挑衅而产生任何波动。
“而恰好就有一杯水摆在面前，所以我就顺手拿了过来，递给他——这难道不是最普通不过的关心吗？”
他微微偏头，不急不躁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所以，唐老大，你究竟是哪里看出我做了亏心事，或者良心不安了呢？”
眼见渡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自己，而唐晓翼显然还有继续施压的意思，查理连忙像个和事佬似的伸出手，拦在了两人中间。
“好了好了……”他无奈开口，试图打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闻言，渡出奇听话地安静了下来，没再说话。
唐晓翼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他还是懂得最起码的分寸，只是轻哼一声，有些不快地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将目光别向另一侧，算是默许了查理所求的这场“休战”。
也正因这场短暂的对峙被中断，唐晓翼终于有机会与一旁始终安静旁观的洛基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多言，多年并肩作战所培养出的默契，让他们瞬间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相同的结论——
正如唐晓翼在有意识地挑衅渡一般，渡其实也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针对着唐晓翼。
只不过，那并非源于真正的敌意与恶意，其中的试探也远不如唐晓翼那般尖锐而警惕。
渡的行为，更像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小孩子，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觉得……这样特别有意思。
唐晓翼忽然想起昨夜，在渡以沉默拒绝了他的交易请求之后，那句没头没脑、突然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话：
「请不要这么说自己，唐晓翼……你其实也是个很厉害的笨蛋……」
在莱勒港的遗迹深处，渡曾经也用这种原理不明的传音对他发号施令，因此，唐晓翼有极大的把握确信那不是幻听。
但是——很厉害的……“笨蛋”？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从小到大，向来只有他唐晓翼理所当然地称呼别人为“笨蛋”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尤其是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竟然敢把这个词原封不动、甚至带着点莫名其妙的诚恳地还给他？
想到这里，唐晓翼忽然没能绷住脸上的表情，当场笑出了声——当然，完全是被气笑的。
这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中甚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在刚刚才结束一场唇枪舌剑的大厅里格外清晰突兀，立刻引来了在场其他几人的侧目。
查理挑了挑眉，狐疑地看向唐晓翼：“你在笑什么？刚刚那有什么好笑的？”
唐晓翼闻言，这才慢条斯理地敛起脸上过于外露的表情，故作随意地摆了摆手，试图轻描淡写地将这个小插曲揭过。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小事。”
这么云淡风轻地解释着，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旁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渡。
渡自然察觉到了这道意有所指的注视，于是微微偏过头来，无声地与唐晓翼四目相对。
可惜，那副奇怪的面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渡脸上所有可能的表情，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此刻究竟是恍然大悟，还是一头雾水，抑或根本就在面具底下肆无忌惮地偷笑。
被完全排除在这诡异默契之外的查理和扶幽，困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在不解中越皱越紧。
两人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也没能弄清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终于，查理深吸一口气，索性放弃了注定徒劳的猜测，直接转向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开门见山地问道：“渡，他刚才提到的那件‘令人愉悦的小事’到底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然而面对这直白的询问，渡只是颇为无辜地摊开双手，面具下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比查理还要茫然：“你问我？说实话，我也正想弄明白这件事呢……”
话到半途，他稍作停顿，微微歪头，似乎是真的在努力思考，好给查理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很快，渡便摇摇头放弃了，用一种略带感慨的语气继续说道：“唐老大心思深沉，像我这种平平无奇、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普通人，可没办法随随便便就猜透他内心想法的呀。”
“平平无奇、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普通人”……？
这过分“谦逊”的自我评价，让唐晓翼瞬间眯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几乎可以肯定，渡不仅猜到了他发笑的原因，此刻更是在借题发挥，拐弯抹角地损他。
他默默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觉得自己真该给这个短句打上一个大到夸张的问号，再贴到那张古怪得足以吓死人的面具上去。
另一边，同样被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的扶幽，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印象中向来沉稳可靠的洛基，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冰蓝色的狼眸中也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困惑。
不过，那点迷茫和不解并未在洛基眼中停留太久，很快便化作了一种习以为常、甚至是有些纵容的无奈。
洛基甩了甩蓬松的雪白尾巴，向看过来的扶幽轻轻摇摇头，像是在说：他一直都这样，习惯就好，随他去吧。
就在其他人都还在面面相觑之时，唐晓翼却是忽然煞有介事地伸出一只手，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发誓状。
“我们浮空城的研究员，那可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顿了顿，故意板起脸，努力让语气显得无比正经，琥珀色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狡黠，“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查理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了这众所周知的下半句。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的眼神也不免带上了几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