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面戳穿了小动作,苍崎橙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尴尬。
“按照魔术师的规矩,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违规,但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没办法了,这里就让给你们好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现在的加缪,想要见到的可不是什么君主……你现在的状态,是唤不醒她的……”
话音未落,苍崎橙子的身形便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微光粒子消散在空中。
韦伯的心被苍崎橙子最后的话语刺了一下,但他顾不上细想那句话的深意,焦急地再次向前踏出一步,只想尽快靠近那个被囚禁在光茧中的同学。
然而,他脚步落下的瞬间,漆黑如墨的裂隙再次出现,直直地斩向他的面门!
这一次,似乎不再只是警告。
韦伯瞳孔猛缩,他身旁的陈羽却先动了。
指尖射出一道纯粹的魔力与那漆黑的裂隙相触,二者瞬间被抵消。
“这应该是加缪潜意识里的精神防御。”陈羽收回手,语气轻松地解释道,“看来苍崎橙子说的没错,她现在不想让你打扰到她。”
危机解除,陈羽转向韦伯,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打趣道:“怎么样,君主大人,要不要让我帮你一把?我可以很‘温柔’地把加缪小姐直接从梦里叫醒,保证药到病除。”
韦伯的脚步停在原地,他看着那颗光卵,看着光卵中心那个空洞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想把加缪救下来,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唤醒对方。
“请等一下!”
清澈而略带颤抖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一直沉默地跟在韦伯身后的格蕾走上前来。
她向前一步,挡在了韦伯与陈羽之间,碧绿的眼眸中倒映着周围流转的光影。
格蕾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认真地看着陈羽和韦伯,鼓起勇气说道:“能不能……让我来试试?”
她迎着韦伯错愕的目光,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我……我大概能理解加缪小姐的想法。那种拼命想要找回失落的、珍贵的回忆的心情……所以,我想……我想将师父真正的想法带给她,将那真正的回忆带给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沉浸在这片虚假又冰冷的回忆里!”
格蕾的脑海中,无数画面翻涌而过。
她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虽然村里的人都说她是“复活”亚瑟王的失败品,但她并不在乎。
她有爱她的家人,有温暖的阳光,有无忧无虑的时光。
母亲的手总是那么温暖,抚摸她头发时的感觉,她至今都记得。
直到十年前,以那天为分界线,她的脸,开始一天天变得不再属于自己。
镜子里、水洼中,倒映出的面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像那位传说中早已逝去的英雄王。
于是,一切都变了。
人们的眼神从亲切变成了敬畏,又从敬畏变成了疏远。
就连她的母亲,面对自己时,也充满了虔诚。
她不再是母亲女儿,而是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降临于世的容器。
她开始害怕看到自己的倒影,害怕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感觉自己就像一座被早已死去的英雄亡灵占据的空坟,身体里住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灵魂。
最终,格蕾戴上了兜帽,用宽大的帽檐遮住自己厌恶的那张脸,成为了亚瑟王的守墓人。
日复一日,她望着墓地里永不散去的灰蒙蒙的薄雾,不知道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闯入了她的世界。
那个顶着君主·埃尔梅罗二世之名,却总是一脸疲惫与不耐烦,嘴里叼着雪茄的男人。
他们之间的相遇,没有任何神圣或浪漫的色彩。
自己想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村子,而二世需要一个能在第五次圣杯战争中派上用场的帮手。
他们一开始便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可在离开村子没多久,时钟塔传来第五次圣杯战争被外力终结的消息。
本以为自己又要回到村子里,但没想到对方依然选择带着自己来到了伦敦,并收自己为徒。
在这里自己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有古灵精怪却总能看穿人心的莱妮丝,有永远精力旺盛、吵吵闹闹的弗拉特和斯芬……那个总是闹哄哄的埃尔梅罗教室,让格蕾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名为“家”的温暖。
她也因此,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有了想要为之挥舞圣枪的理由。
也正因为经历了这一切,从绝望的深渊中被拉出来的格蕾,此刻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加缪的心情。
她理解那种想要拼命抓住过去的珍贵,哪怕那份珍贵对于加缪小姐来说已经化为泡影的心情。
但回忆终归是回忆,它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悲伤的,但人总是向前看。
所以,她不能让加缪小姐永远留在虚假的记忆中。
她要像师父将她带出那片灰色迷雾一样,将加缪从这片璀璨的牢笼中带出去,让她继续前进。
韦伯看着挡在身前的娇小背影,疲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的苦笑。
“失落的回忆啊……那这次就交给你了,你能解决吧?格蕾!”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这个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用兜帽遮住面容,却总在最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力量的亲传弟子。
“是!”
格蕾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一丝颤抖。
她猛地一甩手臂,宽大的连帽斗篷下,拿出了如同魔方般的封印礼装——亚德。
“亚德!”
随着她一声轻喝,新注入的魔力像是点燃了引线,那沉默的方块内部骤然爆发出尖锐而狂气的大笑。
“哈哈哈哈!终于轮到本大爷出场了吗?放心交给我吧,小格蕾!”
格蕾深吸一口气,将亚德高举过头顶,声音清亮而决绝:“第一阶段,限定解除!”
“遵命!”
刹那间,名为“亚德”的封印礼装在她手中展开了。
无数的构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高速旋转、分解、重构,最终在她白皙的手中化为一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死神之镰。
随着礼装的解放,庞大的魔力洪流从格蕾体内奔涌而出,冲击着她全身。
她头上的兜帽再也无法维系,向后滑落,金色的光芒自她碧绿的瞳孔深处燃起,将那抹湖水般的澄澈彻底染成了熔金。
一张与传说中的骑士王有着九分神似的、精致而威严的面孔,彻底暴露在光茧的辉光之下。
陈羽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向后退开几步,将整个舞台都让给了这位初次崭露锋芒的少女。
难得这个总是跟在韦伯身后,像个腼腆小动物似的姑娘能如此勇敢地站出来,那这份收尾的荣耀,理应属于她。
或许是格蕾身上爆发的魔力太过惊人,那巨大的光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加缪的潜意识防御机制被彻底激活,比之前密集数倍的漆黑裂隙凭空浮现,如同饥饿的兽群,从四面八方朝着格蕾撕咬而来!
“亚德,吞噬它!”
格蕾不退反进,格蕾娇喝一声。
“乐意至极!”
死神之镰侧面那张怪诞的面孔咧开一个夸张的笑容,它张开大嘴,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将所有来袭的漆黑裂隙尽数吸入其中,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触及格蕾的衣角。
清除了障碍,格蕾高举死神之镰,庄严的咏唱响彻整个精神空间。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宛如收到了开启门扉的咒文,沉睡于少女血脉与手中的神秘,于此刻悍然开封!
死神之镰,再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金色的光芒从镰刃上爆发,那柄巨镰的形态迅速膨胀、变异,其尺寸甚至超越了眼前的光茧巨蛋。
一对巨大无比的金色羽翼从镰柄两侧伸展而出,其形态,竟如同一只展翅咆哮的翼神龙,神圣而又暴虐。
“外壳投影居然对伦戈米尼亚德(闪耀于终焉之枪)也造成了影响?”
韦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本质,那是圣枪的光辉,却又因为亚德这个“外壳”的存在,而显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姿态。
格蕾高举着这柄已然化为神罚之具的圣枪,金色的瞳孔锁定了光茧的中心,吐出了最后的解放语。
“Grave for you(为你掘墓)!”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失去了声音。
极致的、纯粹的、美丽的金色光芒,如同黑夜中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轮太阳,又好似太阳的碎片撕裂了天空骤然坠落。那道辉煌的金色洪流,以无可匹敌之势,将那个由无数照片数据构成的光卵,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
“咔嚓——”
世界的核心应声碎裂。
无数张承载着虚假回忆的照片,如同漫天飞舞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零、消散。
失去了光茧的囚禁,加缪那空洞的意识体,终于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韦伯面前。
无数张承载着虚假回忆的照片在空中飘零、破碎,化作闪烁的光点,如同下了一场悲伤的雪。
韦伯踩着这片记忆的残骸,一步步走向那个依旧呆立在原地,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身影。
他一边走,一边用一种近乎抱怨的语气,像是低声诉说着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困惑。
“一直,一直,一直……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选择我?”
“你如果只是想要投影过去的回忆,重温那些校园时光的话,选谁都应该无所谓才对。为什么偏偏是我?”
“作案动机……犯罪心理……所有的答案,都在你选择我的原因里……”
韦伯停下脚步,他与加缪只剩下几步之遥。
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那些他逃避了十年的情感,最终还是被他自己说了出来。
“因为你……喜欢我啊!”
石破天惊。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入了加缪混沌的意识。
一直观察着虚幻“幻灯片”的空洞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韦伯。
“所以你想把我的回忆,连同你自己的回忆一起,化为永恒。很简单的动机……”韦伯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当时的我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心意,却因为一心只想着自我肯定,为了证明自己而奔忙,结果……就是沦落到今天这般如此狼狈的地步……”
“哎呀呀,真是充满青春酸涩气息的忏悔呢。”
戏谑的女声在即将崩溃的世界中再次突兀地响起,苍崎橙子的身影不知何时又一次出现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迟来的答复,“但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吗?”
陈羽瞥了苍崎橙子一眼,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如果苍崎橙子不在自己的作品里留几个后门和监视器,方便自己来回切换,那也就不是她的作风了。
“对,太晚了。”韦伯没有理会苍崎橙子的嘲讽,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加缪,“所以我有些话,现在一定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加缪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她捂住耳朵,像是要抗拒接下来的话语。
“不!你一定要听!”韦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那就是追寻……!”
他正准备将那份深藏于心底,对征服王一生的追随与憧憬,这辈子唯一的生存意义,深情地诉说出来。
然而,异变陡生!
“不好,外面有人来了!”陈羽脸色“一变”,对着脚下的地面猛地一跺脚,口中咒言急吐:“——万咒皆终!”
一道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这个本就在格蕾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的精神空间,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支柱的积木城堡,瞬间开始崩溃、瓦解!
韦伯那句说到一半,凝聚了他半生觉悟的话,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里,最终也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