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副馆长斜睨着陈阳,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他没接陈阳的话茬,反而转头狠狠瞪了杜明德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杜老板,真是什么好事都不忘记自己的徒弟呀?”
杜明德闻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没接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无声的抗议。
孙副馆长重新将视线转回陈阳身上,语气不耐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扰人的苍蝇:“行了行了,东西给你师傅,送完就赶紧出去,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懂吗?”
他刻意加重了“懂吗”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轻蔑。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陈阳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如同一张面具,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得滴水不漏。他一边笑着一边点头,甚至微微弯腰讨好地回应着孙副馆长的训斥,那谦卑的姿态让人觉得他似乎完全没有情绪波动。
随后,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几步就走到师傅杜明德的身边,把手中的公文包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杜明德的眉头猛然皱起,内心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刺戳中了。他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为这个年轻的弟子感到几分欣慰,又为他的到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陈阳是杜明德最得意的弟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才华和专注已经在行业内初露锋芒。可也正因如此,现在正是陈阳事业攀升的关键时期,杜明德深知任何对手或纷争都可能损及他的声誉,更何况如今的场合凶险异常。
而且陈阳不仅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还是国家鉴定委员会特邀委员,这个身份虽有光鲜的一面,但背后隐藏的学术斗争和暗流却令人生畏。
杜明德清楚,这些“头衔”只是表面上的荣誉,稍有不慎,这份沉甸甸的称号可能会在压力和攻击之下瞬间化为泡影。看着师傅深皱的眉头,陈阳则轻轻一笑,但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站得笔直,仿佛毫不知觉其中的暗涌。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站在杜明德身边的年轻人,此时他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逆光而立的青年身影清晰,他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背后,勾勒出分明的肩胛骨线条,就这么笑嘻嘻的站在杜明德身边,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胆瓶。
杜明德原本紧绷的面容,在看到陈阳的一瞬间略微舒展,眼底闪过一抹惊喜的亮色。可这份欣慰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当他注意到陈阳衬衫上的汗渍和略显狼狈的模样时,眉头又深深锁起。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不是不让你来么?这种场合你别掺和,对你没好处!”
这番话并未刻意避讳旁人,会议室里不少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几个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此刻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陈阳闻言脚步一顿,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淡笑,目光环顾四周,在那些陌生的面孔上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师傅杜明德脸上,眼神里带着几分狡黠:“耿师弟说你在这儿跟人'掰腕子',我寻思着不来瞧瞧热闹,回去可要被师弟笑话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桌前,站定在南宋官窑胆瓶旁,微微俯下身,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嚯——”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叹,直起身子,目光扫过对面一排面色不善的孙副馆长等人,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师傅,你看我来的多是时候啊!”
接着,陈阳直接伸手拿起了胆瓶,故作惊叹道:“哎呦,师傅,这物件真不错!南宋官窑胆瓶,青中带翠,釉面温润,这胎质,啧啧啧,够细腻的。”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副馆长,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这清中期仿烧的玩意,确实有那么点宋代官窑的意思。”
孙副馆长原本就被杜明德气得不轻,此刻见陈阳这副轻佻的态度,更是怒火中烧。他抬起眼皮,斜睨着陈阳,语气里满是不屑:“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懂不懂规矩?杜明德,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年轻人。徐景天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这小子给人的感觉……说不上来,总感觉他只要一出现,准没有好事。刚才陈阳走进来时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那句“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让徐景天心里直犯嘀咕。
这家伙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有这种老江湖的感觉?而且刚才他扫视桌上瓷器时的眼神,那种专业而犀利的目光,绝不是什么普通学徒能有的。徐景天越想越不对劲,心里暗暗祈祷这个陈阳别节外生枝,千万别破坏了今天的计划。就在徐景天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陈阳伸手就把胆瓶拿了起来。
“喂,小子,放下!”会场中有人见到陈阳拿起了胆瓶,大声喊了一句。
话音未落,孙副馆长已怒不可遏地狠狠拍向桌面,他脖颈处的青筋暴起,脸颊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四溅:“放肆!简直太放肆了!你什么身份,这物件是你能随便乱动的吗?给我放下!”
他瞪圆双眼,手指颤抖着指向陈阳,“杜明德!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目无尊长,毫无规矩!你还不赶紧让他滚下来,像什么样子!”
会议室内气氛瞬间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阳身上。
陈阳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紧张气氛,低头又仔细端详了手里的南宋官窑胆瓶片刻,眉头轻挑。他慢条斯理地将瓷器轻轻放回桌面,手指却并未离开,而是顺势撑在瓷器旁边。
“师傅,”陈阳转头看向杜明德,语调平静而带着几分揶揄,“您是不是觉得这底足有点不对劲?”
杜明德瞥了一眼陈阳,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投来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不光底足,釉质、修足痕迹也不对。”
“哈。”陈阳突然轻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弯腰将瓷器轻轻捧起,动作看似随意,却让不少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我师傅说的对!”他话音刚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毫不犹豫地将胆瓶倒了过来,瓶口朝下悬在半空。
“喂喂喂,你干什么?”孙副馆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右手猛地向前伸,整个人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摔了它你赔得起吗!”
陈阳一只手按在桌面上,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孙副馆长,“你要是敢在拍一下桌子,这瓶子倒了,就是你的责任!”
“你......”孙副馆长吓的硬是将双手离开了桌面,甚至身体都不敢靠近桌面了,其他几位双臂搭在桌面上的专家,也纷纷坐直了身体,双手距离桌面远远的。
陈阳丝毫不理会孙副馆长的怒吼,手指稳稳地托住瓶颈,另一只手则指向瓷器底足的边缘,声音清晰而笃定:“诸位请看,这底足边缘的接合处。”
“小心点儿!”孙副馆长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别给我摔了!”
“北宋与南宋官窑都以紫口铁足为魂,”陈阳用手扶着胆瓶,开口缓缓跟大家说了起来,“尽管这两个窑口的瓷器在胎釉和工艺上存在相似之处,但它们之间仍存在差异。”
“北宋官窑的胎质,更为轻薄细腻且含铁量高,颜色通常为灰白色,有时也呈现粉白或深灰色。由于北宋官窑的胎质含铁量高于汝窑,因此还出现了紫灰色和紫褐色胎体的器物。”
“南宋官窑继承了北宋官窑的工艺,在汝窑的基础上发展出不同的艺术特征。”
“由于加入了杭州当地的紫金土,南宋官窑器的胎质虽细密但杂质略多。烧造温度的差异使得胎骨色相较深,呈现出紫灰、黑灰、黑褐、黑色等多种色调。”
听陈阳说着,孙副馆长不由冷哼了一声,鄙视的看着陈阳,“小子,别在这炫耀你从你师傅那里听说的这点东西了,这些是基础常识,我们是专家!”孙副馆长双手抱着肩膀,靠在椅子后背上说着,“这些我们能不知道么,不用你给我们上课!”
陈阳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你们是专家了,那我就说点你们不知道的。”
陈阳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宋代官窑的工匠在修坯时,由于工具和手法限制,南宋官窑的修胎工艺较为粗糙,使用竹刀修整后留下的刀印呈现为细丝状,线条流畅;就像这样......”
说着,他的手指沿着瓷器底足的边缘轻轻划过,一下一下做着宋代修足时候的样子,随后继续说道,“而清代仿官窑的修胎工艺较为精细,以雍正朝为例,使用钢锯条修整后,留下的刀印呈现为粗线条状,宽度约为 2 至 3 毫米。”
陈阳说完,用手点点头胆瓶的修足痕迹,“而这件瓷器的接合处虽然说也有修足痕迹,但相比宋代时期,过于光滑,反而像是清中期的特点。”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几位中立的专家忍不住站起身,凑近观察瓷器的底足,但又害怕胆瓶倒了,只能伸头看着;有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也有人低声交流几句,随后缓缓点头。
“还有,”陈阳显然是没是过瘾,笑着开口继续说道,“南宋官窑,圈足边缘,因为釉层流动会形成微妙的过度,而这件......给人感觉生硬死板,毫无过度可言。”
徐景天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强压住内心的慌乱,扯着嗓子吼道:“胡说八道!纯粹是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就凭你一张嘴在这儿信口雌黄?”
他话音刚落,陈阳便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公文包的扣子,从里面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在手中掂了掂,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证据?我当然有,这不是带来了么?”陈阳边说边笑,将胆瓶放好之后,慢条斯理地将公文包中的资料,递到最近的专家手中,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徐景天那张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
故宫藏,官窑青釉蒜头瓶
那位专家狐疑地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厚厚一沓打印的照片,每一张都清晰地展示了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下官窑瓷器的底足细节。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手指不自觉地在照片上轻轻摩挲。
底足
“这是……”他刚要开口,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已经探过身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照片。
老者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浑浊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嗯……这拍摄手法,光影层次,还有这清晰度……”
“怎么看着这么像故宫的藏品?”
“老师,您真是好眼力!”陈阳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故宫的藏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