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多年不见小儿降生，乍得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娘子，阖宫上下都稀罕得不得了。
小娘子三朝礼那日，皇帝罕见于晨会上早退，随后銮驾降临在灵山。
城中闻得风声的人家忙不迭也送了贺礼来。
各种金银玉器堆了小半个偏殿。
宋韫早能下地，但懒得动。
除了更衣，轻易绝不离床一步。
她靠在床头，听春音讲小家伙在人前如何镇定自若，如何落落大方，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胳膊腿都没长开，你也悠着点夸。”
春音不答应，“您干嘛学驸马说话？”
她伏在摇车旁，细声细气的，“我们小殿下就是厉害嘛，对不对呀？”
没眼看，宋韫摇摇头，她以前抱着阿福喵来喵去，是不是也那么傻？
不过……几天过去，小毛猴确实越看越顺眼了。
肤白唇薄，鼻梁也翘，侧脸肉嘟嘟的，细看，还有点像阿福。
“阿福呢？这些天，没乱跑了吧？”
说到阿福，宋韫立刻想它了。
“别提了，前些日子才从山上滚了一身叶子回来，一只脚也瘸了。这不喂了驱虫药，在笼里关着养伤呢。”春音道。
宋韫又心疼又生气。
“到哪儿都改不了乱跑的臭毛病！下次再跑不见了，谁都不许找，让它也在外面吃吃苦。”
“公主每次都这样说，”春音笑，“可每次听说它不见了，急得坐立不安的也是您。”
宋韫托腮趴在床边，看着摇车里的小毛猴，心想，你长大可不能学阿福那样调皮啊。
小毛猴听不见宋韫的期许。
正专心致志伸手去抓摇车上垂下来的香球。
抓空了也不恼，还咧开嘴，呲着光秃秃的粉色牙床笑。
倒是个好脾气的，宋韫挑挑眉，至少比她脾气好。
皇帝前朝事忙，来露个面，陪宋韫用过一餐寡淡无味的月子膳食，逗一回摇车里咿咿呀呀的小人儿，便匆匆走了。
从此，宋韫就安心坐自己的月子，诸事不管，诸事不问。
太上皇身子大愈后沉迷佛法，近来常召见各寺主持进宫讲经说法，鲜少露面了。
陈太后陪伴在侧，也是隔几天才来一趟。
殿里一连清静多日。
某天清早起来，宋韫惊喜发现小毛猴变成了个粉嘟嘟的小美人。
小美人的睫毛纤长笔直，小嘴巴粉润水亮，忽闪的黑眼珠跟葡萄似的。
“多可爱的小手呀。”
“瞧瞧，小娘子的腿脚多有劲呀。”
“看她的眼睛，比宝石还漂亮。”
……
宫人们围着摇床忘我地叽叽喳喳，手里的活都抛之脑后了。
有想伸手去抱的，春音马上现身阻止。
“洗手了吗？衣服头脸都干净吗就去抱小殿下？”
宫人们喏喏答不上来。
春音便毫不留情地将她们全赶出去了。
宋韫在旁边吃着桑葚笑，“你这个姨娘做得比我这个亲娘称职。”
春音红着脸，连声道不敢。
到晚间，外出的大巫后和巫官回来了。
宋弃过来时带了两枝桃花。
一枝插在摇车边，一枝插在宋韫床头。
“桃木辟邪，”宋弃边插边念叨，“小孩子容易受惊，给她一枝大的。”
他脸上还画着斜纹。
五月天气，春意盎然，他热得出了汗，那纹路也没花。
宋韫眯起眼，“今儿去了几家？”
这人钻钱眼了。
对都城的人来说，大巫后虽然怪异，但她的能力却很吸引人。
通灵请神，卜筮相命。
神秘，精准。
城里多的是人吃这套。
宋弃一想能来钱，女儿三朝一过，就带着大巫后下山给人相命去了。
“两家。”
宋弃把得来的金铤在手里展开。
“都城有钱人还是多，这些天赚的金铤都够在吉兴坊买十几间大宅子了。”
他笑了笑。
“全给小毛猴攒着，将来给她买漂亮裙子穿。”
吉兴坊在皇城中心，寸土寸金，周围住户非富即贵。
十几间宅子，怎么也得几十万两银子。
他这些天到底赚了多少钱？
宋韫惊讶，“大巫后这么厉害？我不信，你漫天要价了吧？”
“哪有，我说看着给，他们自愿奉给大巫后这么多钱的。”
宋弃收起金铤摇摇食指，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你猜，她多少岁了？”
大巫后皮肤枯皱，面色黄黑，身形佝偻，宋韫大胆猜：“六十岁。”
宋弃背着手摇头。
“八十岁。”
宋弃还是摇头。
宋韫结巴了，“总不能一百岁了吧？”
宋弃压着声音，严肃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乱传。”
宋韫连连点头。
宋弃在她耳边说了个数字。
宋韫脸色古怪起来，“你又骗我呢吧？”谁能活那么久？
“爱信不信。”宋弃耸耸肩，洗了手，去摇床边看睡觉的小毛猴。
小毛猴五官长开了些。
鼻子嘴巴像他，眉毛眼睛像宋韫。
确实挺漂亮的——虽然比她娘以前差远了。
“你还没想好名字啊？”宋韫看他优哉游哉，仿佛没有烦恼的样子就来气。
宋弃道：“你那么喜欢叫小毛猴，干脆就叫小毛猴好了。”
宋韫取下桃花枝往他后背砸去。
宋弃粲然一笑，弯腰捡起桃花枝，在手中转了转。
“我看她挺喜欢太阳的。”他往摇车里一指，“睡觉手里都不忘抓着。”
宋韫探头。
小姑娘睡得香甜，小粉手确实紧紧抓着小被子上绣的红日。
“她白天也爱晒太阳呢。”宋韫道。
喜欢太阳。
日……不行。
阳阳？
听着怪怪的。
“天清日晏，”宋韫忽然福至心灵，“有了，晏宁，萧晏宁，怎么样？”
宋弃听懂了，还要装一装，“什么呀？”
“你过来。”宋韫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写给他看。
她那么兴奋，宋弃看一眼，笑道：“好，有日有安还有宁，好名字。”
肚里墨水比她还少，宋韫喜悦的心情折了一半。
可怜的蛮子，体会不到这个名字，她起得多么高明了。
“你同意啦？”她打起精神问。
“同意，”宋弃一点头，“不过小毛猴还是随你姓吧。”
宋韫微愣，“跟我姓？”
宋弃把桃花枝插回床头，“我本来也不姓萧，那是皇帝当初不情不愿赐给我的，又不是什么荣誉。
“我不想她继承这个姓，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