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邺城北。
圣祖庙屹立在皇城最北边,与别的寺庙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僧尼常驻,只有一名看不出年纪的瘸腿婆子,在此料理杂务。
僧录司也指派了司中管庶务的人员,每五日来这里巡查一次,顺便登记笔墨纸砚和日常所需的米粮。
若不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真正的圣祖庙其实就是一个山洞。
大燕内乱时,来山里躲避战乱的民众,自发在山崖岩洞上的石壁,比着圣祖帝的脸模五官雕刻出了一幅巨大的石头人像,并设了简单的祭台。
大秦立朝,建元帝选派了能工巧匠,对石壁上的圣祖像进行了大规模的雕刻与修复,还在洞内把圣祖帝的生平事迹,雕凿成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叙事壁画。
原先的祭台,也重新修缮。
并以祭台为中心,向四周扩充,用石头铺就了一个可容纳百人的场地。
三面环山的地形,圣祖石像高高俯瞰的地方,便是通往山下的路。
沿着石阶往下走,山底下有座全部用石头垒建而成的两进院落,才是后来僧录司筹建的圣祖庙。
主殿正中挂了一幅装裱好的圣祖帝画像,屋内一排排的摆放着桌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
沿墙整面都是书架,分门别类的放满了书。
除了各类经书,还有经史子集,民间要术,医典百草集等实用书籍。
这座新建的圣祖庙,从里面看就是一座书阁。
若有读书人来京赶考求学,无处落脚时,便可向僧录司报备,来这里暂住。
期间,只需帮忙打扫院落,抄写一些经书,不但可以借阅主殿里面的典籍,还可管一日三餐。
这是当初文国公听说建元帝,想为大燕圣祖建一座真正的庙宇供奉香火,而提出的建议。
……
正月陆续出现的七具女尸,第一具就扔在岩洞前的祭台上。
事发之后,大概是衙差常在这里蹲守的缘故,尸首便陆陆续续出现在了那片半包着祭台的广场周围。
蹲守的衙差,每次听到铃声追过去,便会陷入一片迷雾,好不容易走出迷雾,又记不清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府尹上报此案后,圣上让大理寺协查,还指派了禁军来此巡视。
之后,不但这里,整个京城也再无女尸出现。
如此蹊跷的案子,周九如不惦记都不成。
因为凶手很狂,抛尸还特意提醒,衙役追出去后,又跟衙役玩捉迷藏,像是要告诉世人,你就是抓不到我。
……
下晌,她带着卫斯年悄悄出宫,溜去了大理寺,向卢寺卿旁敲侧击地打听圣祖庙抛尸案的进展。
一开始,卢寺卿拒绝向她透漏任何消息,但搁不住她‘二表舅’长,‘二表舅’短的跟前跟后,外加一个锦衣华服的清俊少年,伏低做小。
不到两个时辰,卢寺卿就忍不住开了口:“嗯,那个,确实有了收获。七位死者,其中两位年龄最大的,她们的子女已向应天府报了案。”
说着话,他从堆满卷宗的桌案上翻找出了一份浅色封面的案卷,递给周九如,抬颌示意他们可以带走看。
案卷是他亲自书写整理的,其中有位死者的女儿,远嫁蜀地十余年。正月年节过后,便从蜀地出发来京,希望能赶上母亲的生辰宴。
回到娘家得知母亲无故失踪,她懊恼之余,坚持要兄长报案。
到了应天府,正好又遇到了另一家报案的儿女,衙署便安排他们一起去停尸间,确认死者身份,认领尸首。
远嫁十余年,再见却是这样的场面,那位远嫁蜀地多年的女子,顿时悲痛不已。
一句‘女儿不孝,不远千里赶回,没想到寿辰竟变成了忌辰’的悲泣哭喊,引起了另一位死者儿女们的注意。
因为再过两天,也是他们母亲的生辰,遂止住哭声,上前细问。
这一问,却让一直查案,查不到任何线索,快要濒临崩溃的衙差们,瞬间看到了曙光。
当时,卢寺卿也刚好在场,听到有人报案,他是专程从大理寺赶过来的。
不曾想有了收获,两位死者,竟然都是八字全阴之人。
他当时脑袋猛的一震,感觉很多灰暗不明的思绪,顿时连成一条线,豁然贯通。
朝着这个方向,他差人到户部查看了户籍册,一下子就核实出了另外五位姑娘的身份。
七位死者的年龄虽不同,但生辰八字全属阴。
凶手单单选取了七位‘八字全阴’的女性,再结合尸体的死因症状,过度惊吓而死,他感觉,这已经不像是普通的杀人抛尸案了。
像这种有所怀疑与邪术相关的案件,其实是可以叫钦天监派人来帮忙。
但卢寺卿心里,却早早想到了一个人__万佛寺的浮云大师。
只是大师轻易不下山,除了寺中特定的日子出来讲经,平日里绝不会在人前露面。
此刻,周九如和卫斯年两人找上门来,正好和了卢寺卿的心意。
外人只知道北燕王府的二公子是个痴心人,担着御前侍卫的职,却只对公主一心一意,鞍前马后的忙乎。
但他却清楚,这两人都是修行之人,深不可测。
这厢周九如翻看着手里记录详实的案卷,也觉得有些过于顺利。
但她现在只想抓住凶手,告慰亡灵,就自动忽略了心中的那点怪异感。
大长老曾说过,很多人有点武技术法傍身,就眼高于顶,看不起普通百姓。
标榜自己是修行之人,却又悟不透修行之道。
不懂‘道行越高,肩负越重’的道理。
何谓‘修行之道’,周九如也说不清楚。
她只是觉得,在这京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死这么多的女性,若是不把凶手给揪出来,她心中将会难安。
故而,趁着夜深人静,她和卫斯年把圣祖庙周围逛了个遍,也没想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到这里?
这既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凶手三天两头把尸体往这里扔的行为,就颇具挑衅了。
凶手想挑衅的人是谁?
官府?皇权?还是……
周九如抬头,望向山上那座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北城的圣祖像。
此时,周围气息寒凉,皎皎月华下的圣祖像,越发的悲悯肃穆,周九如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与卫斯年使了个眼色,正准备下山离去。
却见一个人影从石头院的后门鬼鬼祟祟的出来,手里竟还捧着一个陶罐。
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摸进路边山林,拿出一把匕首,挖了个坑,把陶罐里面的东西倒在了那坑里,然后再推土埋了。
待那人影消失,两人迫不及待的上前查看,卫斯年鼻子一吸,闻了闻:“是药渣。”
说罢,眉头忍不住又蹙了起来,他抬手运气,又多了些药渣飘浮在眼前,再次凑近闻了闻,这下眉头蹙得更紧了。
“只是治疗风寒之症的普通药材,为什么要往里面添加相克之物?”
周九如以前因为长期服药,味觉不敏,入道后的五感六识,可比旁人敏锐多了,又有久病成医的经验,她早就闻出来了这药材不对。
……
翌日清晨,周九如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懒洋洋的起床。
掀开床帷,绕过屏风,一眼便看到了围坐在金丝楠木绣案前的四位娇俏女郎。
绣案上铺陈着一条翠绿的襦裙,柳青正手持银针,宛如蝴蝶般在裙摆处忽上忽下的翻飞。
千碧和千柔二人在柳红的引导下,一根一根分理着搅在银丝里面的鹅黄绣线。
园中的梅香,在房间里流转,周九如瞅着眼前的景象,有一瞬的失神迷离,她想起了跟随顺义侯去东州的千年。
东州岛的气候和吃食与建邺城不同,千年能习惯吗?
此刻,她又在做些什么?
周九如走出来,柳红连忙起身,这咋然一动,又带乱了线团,惹的千碧和千柔一阵惊呼。
周九如也笑了起来:“大清早的怎么忙乎这个来了?”
“公主,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是位女郎?”柳青语气嗔怪的说道,但手中的针仍是上下翻飞,未曾停歇。
“宫里马上要换春衫了,这是专门为你做的裙子。”柳红说完上前,伸手扶着周九如的肩膀给她调转个方向,朝着洗漱室轻推。
“快去洗洗。”她催促,“用完早膳,还要去坤宁宫问安呢。”
“哎呀,知晓了柳主事。”周九如打趣她,笑盈盈道:“最近确实很忙,好久没看到大家如现在这般聚在一起,我想,陪你们好好说说话。”
“公主想说什么?奴婢也来听听。”声到人到,千月捧着牛乳羹,笑着走了进来,看到周九如还没洗漱,又是一顿埋怨。
“这都日上三竿了,公主竟然还穿着寝衣,没去梳洗?
回头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叫礼仪司的姑姑们来太初宫训导。”
千碧和千柔拍了拍胸,做了个很害怕的表情,大家见她俩这般作怪,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周九如眼前像是起了雾,有些朦朦胧胧,她很喜欢这个气氛。
只是这好气氛还没维持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急匆匆赶回来的卫斯年给破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