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幸亏没有冲动吧,那洛前辈的身手确实是非同小可。”
胥峰意靠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木椅上,椅背在他身下轻轻作响,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茶香与木屑味,空气有些凝滞,他手中那只早已凉透的茶盏被他来回晃动着,瓷壁与茶盖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他抬眼望向窗外,海岬城的天色正逐渐暗沉,远处被薄雾笼罩的灵灯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如同漂浮的萤火,胥峰意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庆幸,又有深深的无奈与压抑。
“可是啊……”
他低声叹息,喉咙间发出一声带着疲惫的笑,
“就算他再厉害,能以一己之力镇杀宓火星那样的化仙修士,终究也只是凡身一具。海岬深处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连化仙圆满甚至化仙之上的老怪物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域。去那儿捕捉岬识藻?呵,九死一生都算走运,十死无生才是常理。那地方,根本不是人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烛焰在桌角微微跳动,橘红的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屋中气氛寂静得能听见墙角水滴的声音,滴落在石地板上,泛起一阵细微的回响。
对面,胥峰吟盘坐在蒲团上,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袖口处隐隐露出磨损的痕迹,他望着兄长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庞,心中一阵涩意翻涌,他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开口。
“哥哥,”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却藏不住心底的焦躁与不甘,
“要是连洛前辈那样的人都回不来了,那我们兄弟俩岂不是一辈子都得被困在这破地方?修炼了几百年,到头来连个出路都没有。海岬外面的人早已飞升成仙,坐看九天云海,而我们却困在这鬼地方,看着潮汐起落,岁岁枯荣……这算什么修士的命运?”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拳头紧紧攥起,青筋暴起,似乎要把这压抑的愤懑都碾碎。
胥峰意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答话。烛光映照在他的眼中,像一团深邃的暗火,闪烁着克制的光,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响。
“峰吟,”
他语气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沉浮后的冷静与悲凉,
“你说的没错,我也不甘心。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鬼地方?当年我踏进海岬岛的时候,还心怀豪情,以为这里是磨砺道心的圣地,能从中领悟出一线成仙之机。可如今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木窗望向外面,窗外的夜雾翻腾,海风卷起一层层灰白的浪影,带着淡淡的腥气。
“这海岬……哪里是修炼的圣地?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牢笼。”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冷冽,
“所谓的机缘,不过是诱人的陷阱。每一个进来的人,最后都成了海岬的供养,连骨头都被潮汐侵蚀得不剩一丝。”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抹冷光,那光如刀锋般锐利,隐隐带着决然与不屈。
“如果再过十年,我们兄弟还找不到能让我们真正走出这鬼地方的机会,”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铁锤落地般沉稳,
“那就由我们自己去闯。不管前方是死是活,都要试上一试。成也罢,败也罢,至少死得明白。总好过在这海岬岛上苟延残喘,被人踩在脚下,任人宰割。”
他说完这句话,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死寂,胥峰吟抬起头,看着哥哥那背对着烛光的身影,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哥哥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
外面的潮声渐起,海风掠过窗棂,吹灭了一半的烛火,光影摇曳间,屋内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与悲壮,而那两个被命运困在海岬的兄弟,心中的火焰,在这一刻,却悄然燃起。
胥峰吟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烛光映照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日更显稚嫩几分,他抬起头,小声问了出来,
“可是哥哥,你之前不是一直反对和外人合作吗?我记得当初我劝了你好久,你才勉强同意与那位洛前辈谈一谈。怎么现在听你这意思,好像你早就打算找人合作了?”
胥峰意神情微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接着那笑意又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警惕,他抬手拂去案上的灰尘,语气低沉,
“你年纪还轻,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夜色吞噬的天际,声音更加冷峻,
“那个洛前辈的确惊才绝艳,可他杀性太重——一回来便连斩数人,手段狠辣得连副城主宓火星都被他一掌化成灰烬。这样的人,或许能带来希望,但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若我们贸然与之合作,稍有不慎,不仅成不了事,连小命都得交代在他手里。”
“可是洛前辈杀的那个宓火星根本就该杀啊!”
胥峰吟猛地抬头,语气中透出难以压抑的愤怒,他的拳头紧握,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我修为太低了,要是我再强一点,哪还轮得到别人出手?我早就亲手宰了那个畜生!那宓火星仗着修为高强、地位显赫,横行霸道,夺走鄂虚贤的妻子不说,事后还狠心杀了鄂虚贤,害得他的可怜的妻子悲愤自尽。这样的人,死了才是天理昭彰!洛前辈替天行道,杀得好!杀得痛快!”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心中那股积压许久的怨愤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口。
胥峰意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依旧冷静,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比方才低了几分,
“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不是说那个洛豪杀了宓火星是错的。那种人死不足惜,死有余辜。可你要明白——一个动辄杀人的人,不管他杀的是恶徒还是凡修,都说明他性子冷厉,心中容不得半点瑕疵。这样的人……合作,未必是福。”
胥峰吟一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哥哥继续沉声开口,
“洛前辈的修为深不可测,他要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你想想看——若是我们提供的消息对他而言毫无价值,他会怎么做?在他眼里,我们两个区区筑鼎修士,不过是蚂蚁般的存在,一掌便能碾碎。到那时,恐怕我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可我们掌握的消息,难道还不值钱吗?”
胥峰吟皱眉问了出来。
胥峰意缓缓摇头,眼神中透出一丝深沉的忧虑,
“我们只是知道海岬岛部分潮汐规律和岬识藻每日迁移的轨迹,这些信息的确珍贵,可它究竟能不能让人离开海岬——我们心里也没底。若这些情报对他无用,他只会认为我们在浪费他的时间。在那种性情的人面前,浪费时间,就等于找死。”
说到这里,胥峰意的目光忽然变得阴沉了几分,他的声音也更低,
“在这海岬岛上,最可怕的不是灵兽,也不是禁阵,而是人心。越是强大的人,越不会对弱者心软。”
胥峰吟听得心中一阵发凉,刚才那股激昂之气也渐渐平息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外面忽然传来的阵阵喧闹声打断。
两兄弟的神识几乎同时探出,那股骚动并不远,像是就在几条街外,胥峰意眉头一皱,猛地站起身来,衣袖一拂,低声开口,
“出去看看。”
胥峰吟也立即起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能感觉到外头的灵气波动紊乱,似乎有人在交手,又似乎有消息在迅速传开。
两人几乎同时推开房门,夜色中一股潮湿的海风迎面扑来。街道上原本冷清的修士们此刻全都聚拢到一起,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圈,议论声嘈杂如潮,有人低声惊呼,有人神情激动,还有人带着几分恐惧地往某个方向张望。
“什么事情?”
胥峰吟心中陡然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挤进人群中去,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与不安,那片区域围了不少修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动与压抑的气息,人群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浪潮一样拍打在狭窄的街巷之中。
终于,有一名穿着灰袍、神情兴奋的塑体修士随口回答,
“听说瞿临毕的洞府被人哄抢了,现在他的洞府已经被另一名应劫后期的大修士占据了。”
那修士说得随意,仿佛只是街头茶余饭后的谈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显然,在这座海岬城里,瞿临毕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少悲悯,反倒成了某些人眼中值得庆幸的“好事”。
“瞿前辈的洞府被占了?”
胥峰吟皱起眉头,愣了一下,旋即急切地问了出来,
“那……那瞿前辈呢?他不是化仙中期修士吗?难道也不敢去管?”
听到他的话,那名修士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有些倨傲的脸,神识一扫,察觉两人不过是筑鼎境的修为,顿时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
“瞿前辈?你说那个瞿临毕?哼,他早就没了!被洛前辈当场灭掉,连个渣都没剩下。”
说到这里,那修士的语气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分,似乎要让更多人都听到这“惊人的消息”。
“一个呼吸的时间……不对,连一个呼吸都用不上,洛前辈抬手之间,那瞿临毕就成了一团灰雾,连储物戒指都没留下。你以为他是谁?连宓火星那种海岬岛的副城主都被洛前辈斩了,一个化仙中期的蠢货居然还敢去洛前辈的洞府耀武扬威?他那不是作死是什么?哈哈哈……”
周围的修士纷纷附和起来,议论声霎时热闹起来。
“这瞿临毕也是活腻了,竟敢惹洛前辈!”
“是啊,那洛前辈可是从海岬深处活着回来的存在,杀宓火星的时候我就在场,那场面……简直像天威降世!”
“现在海岬城谁还敢不服?以后要论老大,除了洛前辈,还有谁能镇得住这乱世?”
在那一片夸赞声与惶恐声中,胥峰意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
“什么?洛前辈……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而颤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转头去看弟弟胥峰吟,两人目光对上,神识在空气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同样的震惊与——机会。
那修士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语气越来越激动,
“洛前辈那可是天上降下来的人物,修为深不可测,神通广大!你们以为他真会陨落在海岬深处?开什么玩笑,海岬在他眼里,怕也就是后花园罢了。你看,现在他一回来,就立刻清算那些曾经冒犯他的人,这才是强者的姿态!”
可他话音未落,眼前的两道身影就倏地一闪,凭空消失在原地。
“咦?那两个家伙怎么跑得这么快?”
那修士愣了一下,喃喃自语,却不知那两道消失的身影,正是胥峰意与胥峰吟兄弟。
两人在遁光中极速飞掠,风声呼啸而过,胥峰吟忍不住低声开口,
“哥,洛前辈真的回来了!那咱们……”
“小声点!”
胥峰意低声开口,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与谨慎,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现在,只有他有能力带我们离开海岬。可记住——任何一个字都不能多说,更不能有半句虚言,否则,我们兄弟俩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胥峰吟连忙点头,心跳剧烈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直奔海岬城中央洛豪的洞府而去,夜色如墨,灵雾翻腾,而整个海岬城,仿佛在这一刻,都被一个名字重新笼罩——洛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