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的硝烟还没飘到南京,水溪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鹰愁坳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岩洞被改造成密室。
昏黄油灯下,几台粗笨的铁疙瘩嗡嗡作响,面板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的光。
几个戴着耳机、面色紧绷的年轻人,正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空气中无形的涟漪。
突然,一个急促、尖锐的蜂鸣声撕裂了洞内的沉闷!
“头儿!蜂鸟们传回消息,朝廷八百里加急,沈氏得知朝廷兵分数路……”
一个年轻人猛地摘下耳机,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瞿能出夔门入綦江古道…湖广兵进沅州…两广顾成加速平乱,主力西进黔州…”
他手指在地图上疾速划过,最后狠狠戳在黔州东北方向,
“目标明确——合围!十万京营没动,但这是前锋的钳子,要锁死黔州!”
消息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进水溪核心区那栋三层小楼。
“营长!”
华十七撞开门,气息急促,“鹰眼急报!
朱元璋动了,瞿能川兵出夔门,湖广精锐压沅州,两广顾成加速平叛,想要将主力战兵和所有火炮拉到黔州前线……
这是想要合围,把我们和水洞一起包进去。”
赵城正站在那幅巨大的西南地图前,指尖原本点在雾锁关的位置。
闻言,他手指未动,只是缓缓抬起眼皮。
昏黄的电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那深邃的眸子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岩浆在缓缓流淌,映不出半点波澜。
“哦?”一个单音,轻飘飘的,却让华十七心头莫名一紧。
赵城转过身,素净的青衫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质感。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刹那间,外面世界狂暴的声浪汹涌而入——
熔炉的咆哮如同巨兽喘息,锻锤砸落的巨响如同大地心跳,子弹组装线连绵不绝的叮当脆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这冰冷、磅礴、代表着绝对力量的钢铁轰鸣,是水溪的脉搏。
“朱元璋…嫌傅友德的血流得还不够多。”
赵城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窗外的噪音,清晰地敲在华十七耳膜上,“想用京营的重炮,来试试水溪的骨头?”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嘲弄。
“好啊。”
赵城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地图上几个关键的隘口节点,“那就让他看看。”
“十七!”
“在!”华十七一个激灵,挺直脊背。
“传令!”
赵城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砸进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一、加速蜂鸟布局。”
“二、加快兵工厂迭代升级和扩建。”
“三、公路司加紧改造贵州城的道路,加速打通贵州城—水溪腹地—乌蒙山要道。”
“四、组建各部专家团队,工学两用,创办夜校,开展扫盲运动……”
……
一连串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倾泻而出,精准、高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整个水溪的战争机器,在赵城的话语中轰然加速,发出更狂暴的咆哮。
“是!营长!保证完成任务!”
华十七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喉咙都吼得嘶哑,猛地一跺脚,转身如同旋风般冲了出去。
楼板被他沉重的脚步踩得咚咚作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赵城一人。
窗外的钢铁轰鸣似乎更加清晰了,如同战鼓擂动在他的胸腔里。
他缓缓踱步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瞿能可能入川的綦江古道,扫过湖广兵进军的沅州方向,
最后,死死钉在标注着“两广顾成部”的粗大红箭头上。
“京营重炮…”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在燃烧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时代的车轮,该让你们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炮声。”
……
水溪军工厂,校场。
三门黝黑粗壮的炮管,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从隐蔽的工事里拖了出来,沉重的炮轮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辙印。
炮身被擦得锃亮,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流转。
不同于明军笨重的将军炮,这三门炮炮管更长,炮壁更厚,炮架结构也更复杂精巧。
这是水溪新装备,是自主化生产的主力武器之一。
虽比不过赵城系统空间内存放的精密武器,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是无敌之姿,威能恐怖。
攻城拔寨,无往不利!
“装填,实心弹!目标,对面山崖上那个白圈!”
炮组组长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眼神锐利如鹰。
他亲自校准着炮尾一个带有刻度的、类似罗盘的精巧装置(简易象限仪)。
炮手们赤裸着上身,肌肉贲张,动作迅捷而沉稳。
沉重的实心铁弹被合力推入炮膛,裹着湿炮刷的通条被用力捅入压实,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黑火药被小心地倒入药室,插上引信。
“预备——放!”
轰!!!
一声远超寻常火炮的巨响猛然炸开!
炮口喷吐出巨大的橘红色火球和浓密的硝烟,沉重的炮身猛地向后剧烈坐退,又被粗大的牵引索和炮架死死拉住。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远处,对面山崖上,距离至少超过三里。
那个用石灰画出的、脸盆大小的白色圆圈中心,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烟尘。
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实心弹精准命中了目标!
“好!”
刀疤老兵狠狠一挥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校准有效!换开花弹!
目标,山崖下那片乱石堆,模拟敌军阵列!”
炮手们动作更快了。
一种结构更复杂的炮弹被推入炮膛。
引信被仔细调整长度。
“放!”
轰!!!
爆炸声更加沉闷,威力却更为恐怖!
山崖下那片乱石堆,瞬间被一团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球和翻滚的浓烟吞噬。
炽热的冲击波横扫而出,无数大小石块被狂暴地掀上半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蹂躏过。
烟尘弥漫,许久才缓缓散开,露出地面一个焦黑的深坑和周围一片狼藉的碎石场。
“成了!营长的‘雷公’…成了!”
炮组所有人都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那三门散发着冰冷杀气的巨炮,如同看着降世的神只。
南京,紫禁城,武英殿。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半个殿堂,上面精细地标注着西南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代表朝廷大军的红色小旗密密麻麻,正从四川、湖广等地,向着黔州核心区域——水溪的位置,缓缓合拢。
几面代表“京营重炮”的特别标记,格外醒目。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下方,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佥事、工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重臣勋贵分列两旁,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顾成平乱如何了?朕何时能见到贼子赵庸?”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刮过金砖地面,寒气森森。
兵部尚书连忙出列,躬身道:
“回陛下,顾总兵八百里急报,已加大对逆贼赵庸的围剿,正昼夜猛攻,局势向好,叛军已是困兽,不日便可拿下!”
“哼。”
朱元璋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显然对这个速度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没再苛责。
胡惟庸案,死伤无数。
南雄侯赵庸一家,也死伤殆尽。
如今,只剩下赵庸赵城父子俩。
朱元璋内心窝火,本以为借着胡惟庸案,可轻易就能废除大部分朝廷蛀虫。
可没想,却惹出了一个神魔,搅得局势逆转,几近天翻地覆。
想要彻底平定西南一带,早已不是易事!
朱元璋压住内心的悔意,双眼布满血丝,扫过沙盘上水溪那个刺眼的标记,转向工部尚书:
“朕要的‘大将军’(明朝一种重型火炮),工部督造得如何了?可能压制那所谓的‘妖雷’?”
工部尚书冷汗涔涔:
“陛下,新铸的‘威远大将军’十门,炮身长一丈二尺,口径一尺三寸,重三千斤,装药二十斤,可发五十斤铁弹。
威力绝非寻常将军炮可比!
已由京营神机营精锐押运,沿运河南下,不日即可抵达武昌,再转运前线!”
朱元璋的脸色这才略微缓和了一丝。
他又看向徐辉祖和李景隆:“京营神机营操演如何?新炮到手,可能速成战力?”
徐辉祖沉稳出列:“陛下放心!
神机营日夜操演新炮,熟悉装填射程。
只待重炮运抵,必可摧枯拉朽!
水溪妖器,不过奇技淫巧,岂能与我煌煌天威、京营重器抗衡!”
“好!”
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眼中凶光毕露,“传旨瞿能、湖广都司。
各部抵达预定位置后,不必急于求战,给朕扎稳营盘,锁死水溪所有出路!待京营重炮一到……”
他的手掌猛地攥紧,仿佛要将沙盘上那个小小的“水溪”标记捏得粉碎,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意志:
“…万炮齐鸣!朕要亲眼看着那水溪魔巢,连同那装神弄鬼的赵城,给朕轰成齑粉。
黔州的山,朕要用炮火犁平!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铁壳子硬,还是朕的京营炮利!”
杀伐之气,充盈殿宇,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一场以整个帝国重器为锤,誓要砸碎黔州铁砧的风暴,已然在紫禁城的上空凝聚成形。
黔州南部,已渐渐远离十万大山。
一支与周围莽林环境格格不入的队伍,正如同沉默的巨蟒,沿着崎岖隐秘的山道蜿蜒行进。
队伍核心,是数百名精悍的士兵,眼神锐利,动作敏捷。
他们护卫着的,是几十辆用厚厚油布严密遮盖的沉重牛车。
车轮深深陷入泥泞,拉车的犍牛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显然负载极其沉重。
队伍前方,一个穿着水溪制式深灰色棉衣、身背长管“雷火铳”的汉子,正举着来自未来的军用望远镜,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雾气弥漫的山谷。
他是水溪组建的特科头目之一,代号“山魈”。
此次任务,便是押送足以装备千人的枪支弹药前往两广。
赵城对赵庸没有情感,但终究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蜂鸟传回水溪的消息中,赵庸部队遭受朝廷猛攻,数次围剿之下只能被迫战略收缩,情况紧急。
为此,特意排出特科支援。
若能继续牵制朝廷大军,对水溪稳定黔州、攻略西南自是助力。
若事不可为,保留可战之力,南下琼州、吕宋,也一样大有可为!
“停!”
山魈猛地放下望远镜,打了个手势。
整个队伍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悄无声息地隐入道旁的密林和山石阴影中,连牛马的响鼻都压低了。
山魈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再次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山谷对面数里外,另一条更宽阔的古道上,一支规模更大的部队正缓慢移动。
旌旗招展,盔甲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大片刺眼的光斑,队伍中段,隐约可见被众多骡马拖曳着的、覆盖着炮衣的沉重物体轮廓。
队伍上空,盘旋着几只侦查的猎鹰。
“是两广的前锋队,md,从柳州府而来。”
山魈身边一个队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诧,“看那炮衣的轮廓…比寻常将军炮大得多!”
山魈脸色凝重,放下望远镜,从怀里掏出一张简易地图和炭笔,迅速标注下位置、规模、尤其是那些重炮的估计数量和行进方向。
“顾成部前锋,约五千人,携带大型火炮目测不少于二十门。
位置:思恩五里官道。
方向:直扑独山州。”
他飞快地写完,将纸条塞进一根细小的铜管,封好。
“夜鹰!”他低喝一声。
一个如同融入阴影般的身影无声地滑到他身边。
“立刻!用最快的‘鹞子’(训练过的山鹰),把消息送回鹰愁坳!标注:巨炮!二十门以上!目标独山州!”
山魈将铜管塞进那人手里,语气斩钉截铁。
“是!”那身影接过铜管,如同鬼魅般几个闪身,消失在密林深处,速度快得惊人。
山魈再次举起望远镜,死死盯着对面那支缓慢移动的庞大军阵,尤其是那些被严密护卫的炮车。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猎人发现猛兽踪迹的、冰冷而专注的兴奋。
“巨炮…”
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营长说的‘雷公’,该开开荤了。”
他缩回岩石后,对着身后严阵以待的运输队打了个手势:
“绕路!走野猪涧!务必在初一拂晓前,把‘货’送到柳州,赶在初八前,送至玉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