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安郡的午后阳光被密集的楼宇切割成碎片,贝恩斯的车队在刘醒非下榻的酒店楼下停稳时,引擎的余震还在空气里微微震颤。
卡曼推着轮椅穿过车门,贝恩斯抬头望向酒店二楼的窗台,那里正有一道身影凭栏而立。
几分钟后,刘醒非的身影出现在酒店旋转门后。
他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手里还捏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看到楼下簇拥的人马和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侦测设备,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贝恩斯面前,眉梢微挑:“这么大阵仗,找我有事?”
贝恩斯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扫过刘醒非身后不远处的孙春绮和陈青卓,他们刚从街角的茶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页记满笔记的纸。
“我们找到一个可疑点位,”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暗藏的锋芒:“在城西的断云崖附近,能量异常反应很明显。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刘醒非笑了笑,仰头喝了口矿泉水,瓶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不去。”
他干脆地摇头,指尖轻弹着瓶身。
“我不习惯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睡得安稳。”
贝恩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再多劝。
“也好。”
他示意卡曼推自己转身。
“那我们各凭本事。”
车队很快驶离,朝着城西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极安郡的街头时常能看到贝恩斯团队的身影。
断云崖的山涧里,无人机带着探测设备低空掠过,发出嗡鸣。
古老的巷弄深处,学者们架设起重力感应仪,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
甚至连干涸的河床下,都有穿着防护服的队员在埋设地磁探测器。
科技的光芒在这座古城的角落里闪烁,试图用数据和公式剖开大地的秘密。
而刘醒非一行人则走上了另一条路。
孙春绮拿着录音笔,在老街的茶馆里和白发苍苍的老者攀谈,仔细记录着关于“青铜殿宇”的零碎传说——有人说它藏在雾锁的深山,有人说它只在月圆之夜才会显现轮廓。
陈青卓和岳娇龙则泡在市立图书馆的古籍部,指尖拂过泛黄的线装书,在《极安郡方志》《月地异闻录》的字里行间搜寻,连批注和墨痕都不放过。
夏元仪总爱蹲在街角的老树下,和下棋的老头们闲聊,从“后山的怪响”聊到“大乾第九帝年间的地陷传闻”,笔记本上记满了光怪陆离的故事。
刘醒非则时常一个人站在古城墙下,对着斑驳的砖石出神,偶尔翻开陈青卓整理的古籍摘抄,在“仙殿隐于坤位,当应地脉龙气”的字句旁画下圈注。
极安郡的风里,一边是科技仪器的嗡鸣与数据的流转,一边是市井传闻的低语与古籍纸页的翻动。
两条截然不同的路,都朝着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青铜仙殿,悄然延伸。
暮色漫过极安郡的屋檐时,刘醒非一行人踏着街边亮起的路灯影子回到酒店。
推开房间门,夏元仪率先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到桌边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才抹了把嘴角说:“今天跑了三个老街区,总算挖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孙春绮放下手里的古籍抄本,陈青卓推了推眼镜,岳娇龙则把折叠椅拉到桌边,刘醒非靠在窗台边,目光落在夏元仪身上。
“我跟几位老街坊聊了一下午,”夏元仪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指尖点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他们说极安郡这地方邪乎得很,老辈人里总传‘女子入山不归’的事。有的是去后山采草药失踪的,有的是走夜路没了踪迹,大多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顿了顿,翻到下一页:“但最奇怪的是另一种情况——有极少数失踪的女子,过个一年半载又自己回来了。回来时身上没伤,就是人瘦了些,更邪门的是,她们总能带回一袋子金银财宝,说是被‘仙人’收留了,在仙宫里干活得的赏赐。”
“仙人?”
岳娇龙眉峰一挑。
“这说法也太玄乎了。”
“我特意问了年代,”夏元仪点头:“老人们说最早能追溯到大周时期,但最近的几桩都发生在大乾朝末年。有个绸缎庄老板的女儿,在第九帝年间去城外上香失踪,家里都办了丧事,结果三年后突然出现在郡口,带回来的金元宝上还刻着看不懂的花纹,后来那家人拿着钱迁去了外地,再没回来过。”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孙春绮翻开自己的记录本:“我今天在地方志里看到过类似记载,说是‘第九帝十七年,城南周氏女失于翠屏山,三年归,携金宝数枚,言遇异人于洞府’,当时以为是民间附会,没太在意。”
“附会未必没有根源。”
陈青卓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古籍复印件上划过。
“青铜仙殿本就带着神话色彩,会不会所谓的‘仙人’,其实是殿中人王尸古?而那些金银,或许是殿里的器物?”
刘醒非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失踪的都是女子,带回财宝后大多远走他乡……你们觉得,这更像赏赐,还是更像封口费?”
这话让众人一愣。夏元仪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如果她们真的进过青铜仙殿,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仙人’留她们活口,再给笔钱让她们永远闭嘴,确实比‘赏赐’更合理。”
“还有个细节,”孙春绮补充道:“我问过老人,那些回来的女子都说不清具体去了哪里,只说‘云雾里有宫殿,梁柱是青绿色的’——青绿色的梁柱,会不会就是青铜?”
岳娇龙敲了敲桌面:“翠屏山?大乾朝的失踪案都指向那一带?贝恩斯他们的探测队去过那边吗?”
“不知道。”
刘醒非摇头,目光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
“但至少我们有了方向。明天去翠屏山附近的村落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灯光下,几人手中的笔记与古籍复印件交叠,那些散落在传说与文字里的碎片,似乎正一点点拼凑出青铜仙殿的模糊轮廓。而极安郡的夜色深处,贝恩斯团队的仪器仍在无声运转,两条追寻之路,在寂静中悄然并行。
山路蜿蜒,将刘醒非一行五人引向翠屏山深处。
暑气被层层叠叠的绿意隔绝在外,阳光穿过阔叶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这山倒比想象中更有灵气。”
孙春绮拨开挡路的枝桠,目光掠过林间穿梭的灰雀。
山溪在不远处潺潺流淌,清澈的水流撞击着青石,溅起细碎的水花。
偶有松鼠抱着松果从树干上窜过,眨眼便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里。
走在最前的夏元仪忽然停步,指着前方密林中晃动的黑影:“那是……野猪群?”
十几头黑鬃野猪正低头拱着泥土,獠牙在光影中闪着寒光,听到人声便警惕地抬起头,鼻腔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众人正待绕开,林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虎啸。
孙春绮眼睛一亮,挽起袖子便冲了过去:“这倒省了打猎的功夫!”
她虽被红尘俗事扰了心境,一身剑道修为十成里只能使出三成,但对付野兽终究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虎啸渐弱,随即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等岳娇龙带着众人赶过去时,只见孙春绮正叉着腰站在一头斑斓大虎旁,那老虎被她卸了关节,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更有趣的是岳娇龙,不知何时竟从虎窝里抱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虎崽,正拎着后颈在手里把玩,小家伙四肢乱蹬,奶声奶气地哼唧着,模样可怜又可爱。
“瞧它们这委屈劲儿。”
夏元仪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大老虎的下巴。
陈青卓也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小虎崽软乎乎的耳朵,引得小家伙舒服地眯起了眼。
唯有刘醒非注意到不远处被老虎踩塌的窝棚。
他走过去拨开散乱的茅草,眉头渐渐蹙起——窝棚里散落着几片残破的衣料,虽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但能看出是上好的丝绸质地。
而在一堆枯叶下,他还找到了半截青玉如意的把柄,玉质温润,断裂处却带着明显的人为砍凿痕迹。
“这山里,恐怕不止有野兽。”
刘醒非捏着那半截玉如意,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脸上,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刘醒非捏着半截青玉如意,目光扫过虎窝周围被踩得凌乱的土地。
方才被老虎窝棚遮挡的角落,随着茅草被拨开,露出一片格外松软的泥土,隐约能看见土层下嵌着的白骨。
他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拨开浮土,更多散落的骨骼渐渐显露出来。
“这里不对劲。”
刘醒非沉声道。他沿着虎窝边缘仔细探查,很快就在方圆数丈内找到了十几处露出地面的尸骨。
阳光照在泛白的骨头上,能清晰看出骨骼纤细,骨缝间的生长痕迹显示死者年龄都不大。
“这些……都是女子?”
夏元仪凑近看清,倒吸一口凉气。
散落的头骨眉骨低平,下颌线条柔和,绝非成年男子的骨骼形态。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刘醒非用树枝划开更深的土层,地下竟露出层层叠叠的白骨,密密麻麻铺向深处,显然这处虎窝旁竟是一座规模惊人的乱葬岗。
“万人坑……”
陈青卓脸色发白,却难掩探究欲。
“说不定埋着什么旧事,我找工具挖开看看?”
她刚要转身去找铲子,却被刘醒非抬手拦住。
“不必了。”
刘醒非指着尸骨旁的泥土。
“你看这些骨骼的摆放,杂乱无章,毫无棺椁痕迹。再看这几块残片,是最粗劣的麻布,连像样的寿衣都算不上。”
他拾起一片沾着泥土的布料,指尖捻动间,布料便碎成了粉末。
“这里埋的都是穷苦人,能有片草席裹身已是奢望,不会有任何有价值的物件。”
陈青卓的手顿在半空,望着那些纤细的白骨,眉头紧锁:“可就算是乱葬岗,怎么会有这么多年轻女子?这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来这么多女子的尸骨?”
夏元仪也觉脊背发凉:“莫非是遭了什么瘟疫?可瘟疫不会只盯着年轻女子……”
刘醒非站起身,将那半截青玉如意揣入怀中。
风吹过密林,带来山溪的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沉郁。
他望着乱葬岗深处被草木掩盖的黑暗,声音低沉:“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这些尸骨没有明显外伤,不像是遭了野兽袭击,可这么多年轻女子集中死在这里,绝非偶然。”
岳娇龙不知何时将小虎崽放回了大老虎身边,此刻正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会不会和那青玉如意有关?能用上玉如意的,总不会是穷苦人。”
刘醒非点头:“那如意质地不凡,断裂处的凿痕很新,不像是被老虎啃咬的痕迹。说不定……是有人带着它来到这里,然后遭遇了不测。”
他望向密林深处,目光锐利如鹰。
“这些女子的来历,这半截玉如意的主人,还有这座被老虎窝掩盖的乱葬岗……翠屏山深处,恐怕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乱葬岗的枯枝上。刘醒非攥紧手电,靴底碾过碎骨的脆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往这边走,”他拨开挡路的野蒿,目光落在前方隐约的小径上:“这路有人走的痕迹。”
岳娇龙紧随其后,步伐轻晃。
她抬头望了眼天色,残阳正往山坳里沉,把周遭的树影拉得又细又长,像无数只伸来的手。
“荒山野岭的,谁会往这来?”
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孙春绮走在中间,手里提着盏防风充电马灯,昏黄的光在她脚边打转。
她性子细致,目光扫过路边的草叶,忽然停住脚步:“你们看,这边的草丛比较稀薄。”
她蹲下身,拨开了草丛,看草根下面的地面的样子。
“有大量碾压的痕迹,应该是从前有人在这里经常走过一直踩留下的。”
陈青卓立刻拔出背后的手杖,拨扫草丛,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乱葬岗的土坟高低错落,露出的白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风一吹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哭。
“不对劲,”她沉声道:“这些印痕一直往小路尽头去了,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