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刘醒非和夏元仪像被命运拆开的齿轮,各自在人生的轨道上转动,却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节点,再次感受到彼此的齿痕。
“当年……”
夏元仪忽然开口,又很快停住,枯枝在地上戳出个小坑。
“都过去了。”
刘醒非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转头看向她,月光刚好落在她眼角,那里有细纹悄悄爬了上来,比记忆中更清晰,也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们都明白,有些感情一旦被现实的婚姻磨出裂痕,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可奇怪的是,当所有身份、责任、争吵都被剥离,只留下此刻的并肩而坐,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悸动,反而像夜露一样,在寂静中悄悄凝聚,纯粹得让人心慌。
夏元仪忽然笑了笑,把枯枝扔进旁边的篝火堆,火星噼啪爆开,瞬间照亮了她眼底的光。
“青铜仙殿要是真有仙法,你说能不能让时光倒转?”
刘醒非看着跳跃的火光,想起卷宗里海晕王的故事,那个在权力与归宿间挣扎的男人。他摇了摇头。
“倒转不如向前。至少现在,我们还能一起走这段路。”
这句话像钥匙,轻轻打开了什么。
夏元仪没再说话,只是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之间的光晕终于彻底交融。
夜风吹过,带来更深的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无声滋长的默契。
远处的帐篷里,孙春绮翻了个身,营灯的光晕依旧柔和。
刘醒非和夏元仪并肩坐着,看篝火渐渐燃成灰烬,看星星在天幕上流转,像在他们懂的秘密——有些感情,不必拥有,不必圆满,只要在某个夜晚,能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就已足够纯粹。
天刚亮透,露水还挂在帐篷拉链上,孙春绮已经背着长剑站在晨光里。
她束着高马尾,晨光在剑穗的银线上跳跃,目光扫过刚从树下起身的刘醒非和夏元仪时,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醒了?”
刘醒非故作自然地拍掉裤腿上的草屑,却迎上孙春绮毫不掩饰的白眼。
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别装了”,让他后颈莫名一热。
这位女剑修心思比剑锋还锐,昨晚那点没说破的默契,果然没逃过她的眼睛。
“青卓的罗盘校准好了?”
夏元仪及时开口解围,手里正把折叠舆图塞进防水袋。
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长裙下摆的草屑已被拍净,仿佛昨晚那个在篝火旁沉默的身影只是露水凝成的幻影。
陈青卓举着罗盘转了个圈,指针在中心微微颤动:“还是有点飘,但不影响定位。极安郡的地磁确实古怪,说不定跟传说里的青铜构件有关。”
她指尖划过罗盘边缘的刻度,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她而言,解开身上那股时隐时现的古尸毒,远比观察谁和谁关系微妙重要得多。
岳娇龙早把背包甩上肩,闻言咧嘴一笑:“管它什么磁场,先进城填饱肚子再说。昨晚的压缩饼干快把我牙磨掉了。”
她大步往山外的公路走,军靴踩过碎石子哗哗作响,显然对旁人的情愫毫无兴趣。
一行人走出郊野,极安郡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
谁也没想到,这座传说中雾锁尘封的北境旧地,如今竟是这般景象——宽阔的柏油马路延伸至天际,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车流汇成的长龙缓缓移动,街边商铺的电子屏闪烁着广告,穿着西装的上班族匆匆走过,打扮时髦的姑娘们拎着购物袋说说笑笑,回头率高得惊人。
“这地方……比我老家还热闹。”
岳娇龙忍不住咋舌,伸手接住一张递来的旅游宣传单,上面印着“极安郡古城遗址探秘”的字样。
夏元仪边走边观察街景:“史料说极安郡在大乾末期曾发现大型铜矿,近代又通了铁路,加上这几年开发的‘古代建筑’文旅项目,繁华不奇怪。”
她顿了顿,指了指街角一个挂着“老极安故事馆”木牌的小店。
“先从这些地方打听起,本地人嘴里的传说,往往比史书更实在。”
刘醒非率先走进故事馆,店里弥漫着旧书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老者,正用放大镜看一本线装书。
“几位是来旅游的?”
老者抬头笑问。
“想看极安王的故事?那可有的说了。”
极安王也就是百日王。
对于神州来说,这么一个登基区区不过百日就被废掉的王,他的历史知名度恐怕还不及废了他的景光。
说再难听点。
如果不是景光,又有谁会记一个区区百日的王呢?
放在历史长河中,这个登基短暂,几乎什么事业也没干成的王,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小小的极安,还可以拿出来说道一二。
毕竟。
不管怎么说。
百日王也是王。
是大云朝曾经的,有过短暂记录的王。
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有些传奇性的。
孙春绮在旁边的展柜前驻足,里面摆着几件锈迹斑斑的青铜残片,标签写着“疑似极安王宫构件”。
她回头看了眼正在和老板搭话的刘醒非和夏元仪,两人凑在柜台前看一本泛黄的旧相册,头靠得很近,夏元仪的手指点在某张老照片上时,刘醒非的目光自然地跟过去。
她轻哼一声转回头,指尖抚过冰冷的青铜残片。
这些人啊,以为把心思藏在繁华街景后面就没人知道?
不过……她瞥了眼正认真研究罗盘指针的陈青卓,又看了看在门口跟卖糖葫芦小贩讨价还价的岳娇龙,忽然觉得自己操这份心纯属多余。
反正各有各的目的,只要能找到青铜仙殿,谁心里装着谁,又有什么关系?
阳光穿过故事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刘醒非正低声问老者关于“雾锁王宫”的细节,夏元仪在一旁飞快记录,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偶尔交叠。
窗外的极安郡车水马龙,喧嚣热闹,而隐藏在这份繁华之下的秘密,正等待着被一点点揭开。
老故事馆里的檀香混着窗外飘来的烤栗子香,在午后的阳光里浮动。
戴老花镜的老者正翻着一本线装的《极安郡杂记》,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要说极安王修青铜仙殿,那可不是空穴来风。我爷爷的爷爷是当年王宫的瓦匠,说那殿里的梁柱都是整块青铜浇铸的,夜里能映出星斗的影子……”
陈青卓的罗盘在桌角轻轻颤动,指针忽左忽右地打转,她盯着盘面若有所思。
岳娇龙本来在旁边看墙上挂的老照片,听见“青铜仙殿”四个字,立刻凑过来:“真的假的,极安王是大云朝的人,距离今天也有一千近两千多年了,你爷爷有那么大岁数给极安王修王宫?有这么神的吗?那后来怎么就成了断壁残垣?”
“啊这个,当然是有诡异的嘛,这极安王经常抓人给他修宫殿,再好的宫殿也要修的嘛。后来不是建国不许成精了嘛,这王宫也就没得修了,所以才破败的呀,这话说得过去吧!”老者叹了口气,“再说了,景和三年王被废,这事后来就起了场大雾,雾散了王宫就没了大半,剩下的墙根都长了铜锈,抠都抠不掉。这么诡异的事都有,那无论发生什么都很正常的吧!”
刘醒非正要追问,门口的风铃忽然叮铃作响。
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工具箱,看样子是附近维修电路的工人。
他扫了屋里一眼,目光在刘醒非几人身上停顿片刻,又落在老者身上:“张大爷,借个钳子用用,外面线盒螺丝锈死了。”
张大爷应着起身找工具,那男人却没急着走,视线落在桌上的《极安郡杂记》上,眉头皱了起来:“大爷,您又跟人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人家年轻人好奇嘛。”
张大爷把钳子递给他。
男人接过钳子,却转向刘醒非几人,语气带着点不赞同:“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听我一句劝,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极安王、青铜殿,都是老辈人编出来哄孩子的,当不得真。”
孙春绮的手紧了紧,挑眉道:“这位师傅好像很了解?”
“住这儿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
男人哼了一声,往门外瞥了眼,压低声音。
“前几年也来过几拨人,跟你们一样,背着大包,整天打听王宫旧址、青铜构件,一看就不是来旅游的。”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
“你们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些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有个搞考古的,在北山迷了路,搜了半个月才找着人,回来就疯疯癫癫说看见青铜棺材了;还有俩年轻人,非要去老矿洞找线索,进去就没出来,最后只找到个相机,里面全是黑糊糊的影子。”
屋里的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板上,明明亮亮的,却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冷。
“所以啊。”
男人把钳子往工具箱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
“这地方的门道深,不是咱们能沾的。你们踏踏实实逛逛街,吃点极安的铜锅涮肉多好,别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说完他背起工具箱,头也不回地走了,风铃再次响起,声音却显得有些刺耳。
张大爷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却没再翻书:“他说的……倒也是真的。这几年确实有不少人来打听,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有人说,是极安王的魂儿还守着那座殿,不乐意外人打扰。”
陈青卓忽然开口,指尖点着罗盘上疯狂转动的指针:“磁场乱得更厉害了。刚才那人进来的时候,指针偏得最厉害。”
刘醒非看向夏元仪,她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停顿在“青铜棺材”几个字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越是被警告不能碰的秘密,往往越藏着真相。
窗外的极安郡依旧车水马龙,霓虹初上的街道渐渐亮起灯火,一派繁华喧嚣。
可在这老故事馆里,那扇被风铃守护的木门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尘封的岁月里苏醒,带着青铜的冷意,和不为人知的危险。
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不紧不慢地盖过极安街道的檐角。
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把青石板路照得泛着温润的光。
刘醒非走在最外侧,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临街店铺的木质门框,老旧的木头带着日晒后的温热感。
“阿醒你看!那家炸串摊还开着!”
岳娇龙的声音像颗刚剥开的橘子糖,甜脆得能溅出汁水。
她几乎是蹦着冲向街角的小摊,两条高马尾随着动作在背后划出活泼的弧线,发尾的红色蝴蝶结晃得人眼晕。
孙春绮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跑在后面的陈青卓:“多买点她爱吃的脆骨和茄子,记得让老板少放辣。”
夏元仪已经先一步站在摊前,替岳娇龙挡开了晚风里扬起的灰尘,目光落在她兴奋得发亮的侧脸上时,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很快,岳娇龙就举着满满一手炸串跑回来,竹签在她指间灵活地转着圈。
“你们快尝尝!这家的酱料绝了!”
她把一串裹满芝麻的鸡皮递到刘醒非嘴边,油星子随着动作轻轻溅落,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刘醒非咬下一口,温热的油脂在舌尖化开。
他知道这些人类的食物对岳娇龙来说毫无营养,就像喝水对人类一样无关紧要,但看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鼓着腮帮子小口吞咽的样子,总觉得让她多吃点也没什么不好。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孙春绮掏出纸巾,细心地擦掉她嘴角沾着的酱料。
岳娇龙含糊不清地应着,另一只手又抓起一串炸茄子,茄子吸足了酱汁,咬下去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陈青卓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岳娇龙的场景。
那时她才知道这是一只尸妖,几乎吓了一跳。
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在温暖的路灯下笑得毫无防备,连咀嚼时脸颊都会轻轻颤动。
夜风渐凉,岳娇龙打了个轻颤,下意识地往夏元仪身边靠了靠。
她潜意识喜欢活人的气息。
夏元仪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挪了半步,用肩膀替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风。
五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又分开,岳娇龙的影子总是最活泼的那个,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忽长忽短,像只快活的小兽。
“前面有家冰粉摊,去吃碗热汤吧?”
刘醒非提议道,目光扫过岳娇龙手里还剩大半的炸串。
“好耶!”
岳娇龙立刻响应,马尾辫又欢快地晃起来,手里的炸串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在夜色里划出一串带着香气的弧线。
她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左手牵着孙春绮,右手被夏元仪虚虚护着,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遇到的趣事,声音里的快活像要漫出来,洒满整条极安街。
没人在意她是不是所谓的“尸妖”,也没人纠结她为什么能像活人一样品尝食物的滋味。
在这条被暖光笼罩的老街上,她只是个被宠着的小姑娘,手里攥着爱吃的炸串,身边是愿意陪她慢慢走的人,连晚风都带着炸串的香气,温柔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