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韦杰依旧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的姿势，额头紧贴着冰冷且沾满血污的石板，但他那双掩在阴影里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种力量暴涨的余韵还在体内回荡，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他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卑微与不甘。
他在算一笔账。
一笔关于“命”和“钱”的账。
过去，为了赚取那哪怕只有几十块下品灵石的酬劳，他得在风火坊最脏最累的矿坑里没日没夜地监工，得对着那些管事点头哈腰，甚至为了抢夺一株刚刚成熟的灵草，要冒着被妖兽咬断脖子的风险在深山里趴上三天三夜。
那是拿命在换钱，而且换得极其廉价，极其可悲。
可现在呢？
他只是杀了两个人。
两个和他一样，平日里为了几块灵石就能争得面红耳赤的废物亲戚。
结果是什么？他突破了！
那可是困扰了他整整数年的瓶颈啊！
“嘿……嘿嘿……”
铁韦杰的喉咙深处，忍不住滚出一串低沉而神经质的笑声。
杀人，太容易了。
在这南岭之地，谁的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可又有谁知道，这些看似如草芥般的人命，竟然比那亮晶晶的灵石还要值钱百倍！
他的脑海中，开始走马灯似地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南岭散修千千万，其中最多的就是那种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家伙。
于铁韦杰来说一条人命可比数百块灵石要容易到手的多了。别的不说，光是散修群体当中就有不少炼气一层巅峰修为的。毕竟不管灵根再怎么差十年总是能从炼气一层初期到巅峰的，因此散修群体当中不乏有修行了数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炼气一层巅峰修士。
可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会被死死地卡在炼气二层的门槛外，直到老死，一身灵气重归天地。
浪费！简直是暴殄天物！
在铁韦杰现在的眼里，那些平日里在坊市角落摆摊卖符纸、卖低阶妖兽材料的老散修，哪里还是人？
那分明就是一颗颗行走的、会呼吸的、只是还没有被炼制出来的“人丹”！
他们体内积攒了数十年的灵力，虽然驳杂，虽然陈旧，但胜在量大管饱啊！
一条人命，抵得上数百灵石的丹药，甚至效果更好，见效更快！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赚翻了！
“怎么？这就开始物色你的下一个猎物了？”
陈三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仿佛一眼就看穿了铁韦杰心中那点刚刚萌芽的、肮脏却又勃勃生机的念头。
铁韦杰身子一抖，连忙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却掩饰不住兴奋：“三爷明鉴！小人只是在想……这南岭之中，别的没有，就是那种修了一辈子还在炼气一层巅峰打转的废……不，‘药材’，多得是！”
陈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那颗尚未服用的血丹。
这狗东西，适应角色的速度倒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有些话，还是得敲打敲打，免得这狗一旦吃到了屎，就忘了是谁在喂食。
“你以为，随便抓只阿猫阿狗，就能有这般效果？”
陈三漫不经心地踱了两步，靴底踩在干涸的血迹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你这次能成，一是因为你这废物虽然资质烂，但好歹也在炼气一层巅峰卡了这么多年，早就开始尝试温润经脉，灵路其实已经构筑了大半，缺的不过是临门一脚的爆发力。”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瞥着铁韦杰的后脑勺，语气转冷：
“二来，那两个死鬼，毕竟和你流着同样的血，修习过同样的功法。同族相食，排斥反应最小，精华融合最易。若是换了旁人，哪怕修为相当，炼出来的丹药品质也要打个对折。”
陈三心里跟明镜似的。
《血元真经》虽然霸道，但也不是毫无逻辑的邪术。
物质守恒，能量转换，这是天道至理。
铁韦杰这次之所以能如此丝滑地突破，那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若是真以为随便杀几个路边的散修就能一路高歌猛进，那这世上早就全是魔修了，哪里还有正道的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陈三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铁韦杰这种底层蝼蚁，自然没资格挑食。哪怕是杂质再多的血丹，对他来说也是无上宝药。
因为他这辈子都没吃过几颗像样的丹药，身体就像是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饥不择食。
可自己不一样。
陈三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掌。
作为风火坊陈家的实权管理人之一，他从踏入修行之路的那一天起，就是泡在药罐子里的。
聚气丹、凝元散、培元液……
这些寻常散修视若珍宝的东西，他以前是当糖豆吃的。
是药三分毒。
随着修为的停滞和道伤的折磨，他的身体早就产生了一种可怕的“耐药性”。
寻常的丹药入腹，哪怕是上品聚气丹，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也就像是往大海里扔了一颗小石子，激不起半点浪花，甚至还会因为丹毒的淤积，加重道伤的负担。
“如果是那种劣质的血丹……对我来说，不仅无益，反而是毒药。”
陈三在心中暗自盘算，眼神愈发幽深。
他要的，是精品。
是那种修为高深、灵力精纯、甚至拥有特殊体质的修士炼制出来的极品血丹！
只有那种级别的能量，才能在其产生新的耐药性之前，以摧枯拉朽之势，强行冲开道伤的枷锁，将他的修为一口气推到筑基期的门槛，甚至……更高！
“看来，这猎杀的目标，得好好筛选一番了……”
陈三喃喃自语，声音极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地上的铁韦杰自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他只听懂了一件事——三爷觉得一般的货色不够好。
不够好，那就找更好的！
只要三爷肯给机会，哪怕是让他去骗、去偷、去抢，他也绝无二话！
想到这里，铁韦杰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猛地直起上半身，手忙脚乱地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方块。
“三爷！三爷！”
他双手捧着那个小方块，高高举过头顶，脸上满是讨好与献媚的褶子：
“小人……小人还有一物要献给三爷！这是不久前所得……想着有朝一日能……”
陈三瞥了一眼，甚至连伸手去接的欲望都没有，眼中的期待瞬间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看这成色，顶多也就四五十年的年份。这种东西，放在坊市的药铺里，也就是几十块灵石的大路货。”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把它当宝贝？”
铁韦杰举着灵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确实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对于他这种底层散修来说，几十块灵石，那就是半条命啊！
可他忘了，眼前这位是谁？
这是风火坊陈家的三爷！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破烂？
“小人……小人该死！小人眼皮子浅，污了三爷的眼……”
铁韦杰慌乱地想要把灵药收回去，生怕惹恼了陈三。
“行了。”
陈三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告罪。
他虽然看不上这株垃圾灵草，但他看得上铁韦杰这种急于表现、不顾一切想要往上爬的姿态。
一条狗，若是连摇尾巴都不会，那才是真的没用。
“东西你自己留着吧，这种年份的草药，喂猪都嫌塞牙。”
陈三随口羞辱了一句，随后手腕一翻。
铮——！
一声清脆的剑鸣骤然响起。
一道寒光从陈三的储物袋中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了铁韦杰的膝盖前。
那是一柄长约三尺的青锋剑。
剑身虽然不算光亮如镜，甚至剑刃处还有几个细微的缺口，但依旧散发着幽幽的灵光，显示着它作为“法器”的尊贵身份。
下品法器！
铁韦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呼吸瞬间急促到了极点。
他用的武器，一直多是精铁打造的大刀，顶多就是掺了一点点玄铁粉末，砍几个凡人还行，真要和修士斗法，碰两下就卷刃了。
真正的法器……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哪怕是这种陈家淘汰下来的、甚至是陈三以前随手缴获的破烂货，放在散修堆里，那也是足以引起一场血腥厮杀的宝贝！
“这把剑，赏你了。”
陈三的声音慵懒而随意，仿佛扔出去的不是一把法器，而是一块吃剩的骨头。
“既然要杀人，手里没个趁手的家伙怎么行？别到时候人没杀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丢我的脸。”
铁韦杰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那冰冷的剑身，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力量！权力！
这就是跟着三爷的好处！
只要听话，只要敢杀人，以前求而不得的东西，现在就像垃圾一样随手可得！
“谢三爷！谢三爷赏赐！！”
铁韦杰猛地抓起长剑，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
“小人一定用这把剑，为三爷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是把这南岭杀个血流成河，小人也绝不手软！！”
陈三没有再说话。
他甚至懒得再看一眼这个已经彻底沦陷的奴才。
他转身，长袖一挥。
嗡——
铁韦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抱着剑，膝行几步，对着陈三消失的方向，扯着嗓子，发出了这辈子最洪亮、最真诚的一声呐喊：
“恭送三爷！！！”
风吹得铁韦杰身上的冷汗一片冰凉。
但他却觉得浑身燥热。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紧紧握着手中那柄带着缺口的下品飞剑，眼中的红光，比剑上的灵光还要刺眼。
原来，当狗，真的比当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