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的价值,我认可了”,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轰然砸落。
一锤,将那壮硕的中年修士从地狱的边缘砸回了人间,尽管这人间,或许比地狱更加扭曲。他剧烈地喘息着,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汗水浸透了囚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不适。活下来了……他赌赢了!这个认知,让他那颗被极致恐惧和疯狂填满的心脏,涌起一股荒谬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而另一锤,则将角落里那个清瘦青年,彻底砸进了无底的深渊。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双刚刚还闪烁着嫉妒与疯狂的眼睛,此刻,所有的光芒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输了……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他引以为傲的年轻,他赌上的所有尊严,在对方那恶毒到极致的“价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诱捕族人……源源不断……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对方却能面不改色地将其作为投名状,献给眼前的魔鬼。
原来,人和魔鬼之间,真的没有界限。
不,或许,他这位“好族兄”,比魔鬼更懂魔鬼需要什么。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没过了他的头顶,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呼吸的力气。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只是瘫软在角落里,像一具被抽走了脊梁的破布娃娃,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氛围中,陈三那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再次悠然响起。
“出卖同族,残害故旧,为了活命,连整个家族的信任都可以拿来当作出卖的筹码……”
陈三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他看着那刚刚获得“生机”的中年修士,语气忽然一冷,淡淡地评价道:“你可真是个人渣啊。”
这句突如其来的评价,让密室中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中年修士脸上的狂喜,猛地一僵。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陈三,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惊疑。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认可了我的价值吗?为什么……为什么又会如此评价?难道……这又是一场考验?一股不安的寒意,重新从他的脊椎骨攀爬而上。
而这句冰冷的“人渣”,对于角落里那个已经心如死灰的清瘦青年而言,却不啻于黑暗深渊中亮起的一道惊雷!
人渣?
他……他骂那老东西是人渣?!
青年猛地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陈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毫不掩饰的……嫌恶!
机会!
这绝对是机会!
这个魔鬼,他虽然需要一个为他办事的人,但他同样厌恶背叛!他看不起那个老东西的所作所为!他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认可,而是在试探!试探他们两个,谁的底线更高!谁……更值得“信任”!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对!大人!您说得太对了!”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划破了密室的宁静。那清瘦青年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气,猛地从地上挣扎着坐直了身体,铁链被他撞得“哗啦”作响。他脸上满是泪痕与污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热与激动!
他指着那个脸色僵硬的中年修士,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他就是个人渣!一个彻头彻尾的败类!连同生共死的族人都能出卖,连几十年的信任都能当成交易的货物!这种无情无义、卑劣无耻的东西,您怎么敢用他?!”
“大人!他今天能为了活命出卖整个家族,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您啊!这种人的骨子里就刻着‘背叛’两个字!他根本不配得到您的信任!”
青年修士越说越激动,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与对方的“不可靠”形成鲜明对比。
“而我不一样!大人!”他猛地一捶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我虽然也想活,但我有底线!我绝做不出诱骗同族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比他干净!我比他更可靠!您用我,绝对比用他这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毒蛇要安全得多!”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陈三,等待着这位魔鬼最终的裁决。
陈三听着他这番慷慨激昂的“剖白”,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中年修士,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是啊,人渣……谁会敢用呢?”
轰!
这句话,在清瘦青年的耳中,无异于天道纶音!
他赢了!
他真的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至极的笑声,从青年修士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在这死寂的密室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仿佛要将这大起大落之间所有的恐惧与压抑,全部宣泄出来!
他猛地扭过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中年修士,脸上带着最恶毒的快意,破口大骂道:“老东西!你听到了吗?!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杂碎!你枉作小人!机关算尽又如何?魔鬼也有魔鬼的准则!你这种连人都懒得做的东西,活该去死!哈哈哈哈!你不配做人!你……”
然而,他的咒骂与狂笑,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声音都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了半声“嗬”的怪响。
密室,瞬间恢复了死寂。
清瘦青年脸上的狂喜与狰狞,如同被冰封的潮水,瞬间凝固。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身前。
那里,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一缕缕……淡红色的血雾。
那血雾,正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不受控制地渗透出来,带着他温热的体温与生命的气息。紧接着,一根、两根、十根、百根……无数道比蛛丝还要纤细的血线,从他的血肉中被强行抽离出来,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开始缓缓地、优雅地交织、盘旋、汇聚……
这景象……
这景象,与之前那个被炼化的铁家子弟,一模一样!
不……不……不!!!
一股比死亡本身还要恐怖亿万倍的寒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挣扎,却发现四肢百骸的力气,正随着那些血线被飞速抽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血线,在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慢慢汇聚成一颗小小的、晶莹的、散发着妖异红芒的……血色球体。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
中年修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在狂笑、下一秒就沦为“材料”的族弟,一股荒谬到极致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一旁的陈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苍白如纸。
整个密室里,唯一还能保持平静的,只有陈三。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已经彻底崩溃的清瘦青年,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颗正在成型的、新的“血核”,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越过那颗血核,落在了那张写满了极致恐惧与不解的、年轻的脸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满足的弧度,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仿佛在回答之前那个问题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
“人渣啊,谁敢用呢。”
“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