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精准无比地剖开了眼前这个局的核心。
它不仅剖开了中年修士自己的处境,也剖开了陈三那看似随意的“实验”背后,可能存在的真正需求。
就连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方,心脏都漏跳了半拍。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铁家的修士,在被逼到绝境之后,所爆发出的求生本能与逻辑思维,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是一个狠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将自己最后的退路,那份属于“铁家子弟”的身份与荣耀,亲手斩断,并将其作为投名状,毫不犹豫地献给了眼前的魔鬼。
密室中,那清瘦青年恶毒的咒骂声,突兀地停了下来。
他不是傻子。
他能听出,自己那位“好族兄”这番话里蕴含的份量。
什么叫没有回头路了?什么叫主动投诚?什么叫唯一的选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求饶,而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他将自己,从一个待宰的“材料”,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拥有独特价值、不可替代的“合作者”!
而自己呢?除了疯狂的嘶吼和无能的诅咒,自己还能提供什么?
一股比死亡本身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
他要被抛弃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不!不是的!大人!”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那清瘦青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铁链在他身上撞击出“哗啦啦”的刺耳噪音。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与污秽,但那双眼睛里,却只剩下最纯粹的惊恐与癫狂!
“大人!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啊!”青年修士生怕自己回答慢了哪怕一息,就会被眼前这个魔鬼彻底无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陈三的方向嘶吼,“我也可以主动投诚!我也可以告诉您最真实的感觉!我比他年轻!我的神识更敏锐!我的感知更清晰!我能给您提供的‘反馈’,一定比他这个老家伙更精确!更……更有价值!”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却拼命地想要将自己身上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优点”都展示出来,像一个在街头拼命叫卖,唯恐货物烂在手里的可怜小贩。
“而且……而且我更听话!”他猛地一指那个面色僵硬的中年修士,眼神中的怨毒与嫉妒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心里还有他那个病痨鬼婆娘!他还有牵挂!他不可能真的对您毫无保留!而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孑然一身!我的命就是您给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咬人,我绝不叫唤!我可以当您最忠诚的一条狗啊!”
“狗”这个字,从他嘴里吼出来,非但没有半分耻辱,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骄傲与期盼。
从“族兄”,到“老东西”,再到自甘为“狗”。
人性的阶梯,在他这里,已经彻底崩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中年修士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前一刻还哭着喊着叫自己“族兄”的年轻人,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让他如坠冰窟。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用来活命的逻辑,转眼之间,就成了对方竞价的模板。更想不到,对方为了活下去,可以卑贱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自己曾经发誓要“罩着”的族弟?
陈三看着眼前这愈发精彩的一幕,脸上的笑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荡开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太有趣了。
实在太有趣了。
他原本只是想测试一下“血核”的效果,顺便看看人性的底线能被压榨到何种程度。却没想到,这两个小小的“材料”,竟然主动为他上演了一出如此精彩的“价值竞拍”。
他缓缓地鼓了鼓掌,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渗人。
“啪……啪……啪……”
掌声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两个俘虏的心脏上。
他们的嘶吼与辩解,戛然而止。两人都用一种极度不安与期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陈三,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陈三停下鼓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那双带着玩味的眸子,重新落在了那壮硕的中年修士身上。他似乎完全无视了旁边那个已经快要将自己剖心掏肺的清瘦青年。
“他说的不无道理。”
陈三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冰刀,瞬间刺穿了中年修士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心理防线。
“你所谓的‘主动投诚’,他也能做到。你所谓的‘没有退路’,他比你更彻底。你所谓的‘价值’……”陈三微微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似乎,也并非不可替代。”
轰!
中年修士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张刚刚还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此刻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他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决绝,在陈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被击得粉碎!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能做到的,别人就做不到?在活下去的诱惑面前,所谓的“底线”,又值几斤几两?
那个清瘦青年,在经历了短暂的愕然后,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看懂了!他看懂了陈三的眼神!这个魔鬼,对他那个“族兄”的提议,不满意!
机会!这是我的机会!
“大人英明!”他立刻嘶声附和道,“他就是个废物!除了年纪大点,会说几句漂亮话,他还有什么用!选我!大人!选我绝对是您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陈三依旧没有看他,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中年修士身上。
“所以……”陈三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一字一顿地钻进中年修士的耳朵里,“你还有价码吗?”
这句问话,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中年修士混乱的思绪!
也像是一只从地狱深处伸出的手,将他从绝望的悬崖边,又硬生生拽了回来!
还有机会!
他还没判我死刑!他还在等!他在等我拿出……更高的价码!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让他那已经快要熄灭的求生之火,再度疯狂地燃烧起来!
价码……我还有什么价码……
我的命?不值钱。
我的忠诚?同样廉价。
我的修为?在他眼里不过是炼丹的材料……
那……我还有什么?
中年修士的脑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的念头、记忆、人脸,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铁家的长老、巡逻的同伴、酒馆里的牛皮、家中的婆娘……
等等!
人脉!
对!我在铁家几十年,我认识那么多人!那些人的信任……
一个疯狂到极致,恶毒到无以复加的念头,如同地狱里最扭曲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并且飞快地汲取着他最后残存的人性,茁壮成长!
“嗬……嗬……”
中年修士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与茫然正在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陈三都感到一丝惊讶的、混杂着癫狂与恶毒的骇人光芒!
他眼中的癫狂之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有!”
他嘶哑地吼出一个字,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死死地盯着陈三,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刚才说的,只是我作为‘实验品’的价值!”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逻辑也变得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大人您炼制这‘血核’,想必……不会只满足于一两颗吧?”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陈三的表情。
陈三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默许,中年修士心中的那股疯狂顿时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彻底爆发!
“材料!您需要更多的、更高质量的材料!”他嘶吼道,“可您这样一个个地抓,效率太低,风险也太高!一旦惊动了家族高层,您也会有麻烦!”
“而我……”他猛地一挺胸膛,铁链“哗啦”作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与恶毒,“我可以为您解决这个麻烦!”
“依照我在族内的人脉,我可以为您找来更多的修士!我可以骗他们出来!我可以将他们引到您指定的任何地方!……只要您需要,我都能为您弄来!”
“我可以告诉他们,这里发现了某个前辈的洞府!我可以告诉他们,我找到了一个赚取灵石的秘密渠道!我在铁家几十年,不好不坏,人缘尚可,他们信我!”
“我能为您,源源不断地提供最新鲜、最优质的‘材料’!”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那扭曲的面容,狰狞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中年修士猛地一扭头,用下巴指向那个已经彻底呆滞的清瘦青年,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一个刚进家族没几年的毛头小子,除了几个狐朋狗友,他认识谁?他骗得动谁?”
“他能做到吗?!”
最后这五个字,如同五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清瘦青年的脸上!
这匪夷所思的话语,这恶毒到极致的计划,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在死寂的密室中轰然炸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角落里的陈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被冻结。
疯了……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为了活下去,一个人,竟然可以出卖所有!出卖同伴,出卖朋友,出卖整个家族的信任!
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是一条为了活命,可以主动为猎人带路的猎犬!一条以自己同类的血肉,来换取苟延残喘资格的……魔鬼!
而那个前一刻还在疯狂竞价的清瘦青年,此刻,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呆呆地看着那个面目狰狞,侃侃而谈的“族兄”。
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对方会如何贬低自己,抬高自己,却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拿出这样一个,连魔鬼都会为之侧目的筹码!
诱捕族人……
把他……把我们……把所有认识他、信任他的人,都骗来,给这个魔鬼……当材料?
一股比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加起来,都更加深沉、更加荒谬的恐惧与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连嫉妒和竞争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这场比谁更没有底线的竞赛里,对方,已经抵达了一个他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罪恶的终点。
死寂中,陈三脸上的玩味,终于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找到了最趁手工具的……满意。
他看着那个因为激动和疯狂而剧烈喘息的中年修士,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欣赏”的意味,“你的价值,我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