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风火坊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偶有几处彻夜不熄的炼器炉,从窗口透出暗红的光,像是这片钢铁森林中蛰伏巨兽的呼吸。
刘民回到自己那间独立的小院,关上院门的瞬间,外界的喧嚣便被彻底隔绝。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膛中那颗因王寿的许诺而剧烈跳动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去猎杀妖兽,亲手获取炼制“碧空剑”的材料!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历练,更是王寿在向他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刘民,已经被这位真正视作了可以培养的自己人!
然而,狂喜之后,冰冷的现实如同一盆凉水,浇熄了他心中一半的火焰。他很清楚,自己名义上是陈家客卿,实际上却和被软禁无异。想要离开风火坊,陈三那一关,绝不好过。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月光清冷,洒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去思索如何应对陈三,而是手掌一翻。
那是一具完整的鸟噱!
此物前端尖锐如锥,边缘却薄如蝉翼,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那冰冷的噱身上摩挲着。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光滑,带着一丝奇异的能量传导感。一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在他心底里冒了出来——要不要,就用它,来炼制自己的第一件法器?
王寿的炼器手札中,记载了不下十种利用妖兽材料炼制法器的方法。这具鸟噱,材质极佳,若是能成功炼制成一件攻击性的法器,比如一柄短匕,或是一支破甲锥,威力绝对非同小可!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身为炼器师的创作欲望。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具鸟噱,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地构思起炼制的步骤和法阵的镌刻。
可是,仅仅片刻之后,他眼中的那股灼热便迅速冷却下来,化作了深深的忌惮。
不行,太冒险了!
他现在对法器的炼制,还完全停留在理论阶段,从未真正上手过。炼制法器与炼制凡兵利器,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后者考验的是对火候和力道的掌控,而前者,则涉及到灵力的引导、材质的灵性激活、以及核心法阵的铭刻,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材料损毁。
刘民心中无比清楚这东西的价值。倒不是说它有多么稀世罕见,关键在于“飞禽”二字。在炼气期,绝大部分修士都没有御空飞行的能力,面对能在高空自由翱翔的飞禽妖兽,天然就处于绝对的劣势。想要猎杀一头,往往需要数个小队精心配合,布下天罗地网,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有可能成功。
这具完整的鸟噱,是他当初九死一生才得到的战利品,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若是炼废了,他短时间内,绝对找不到第二件可以替代的材料。用如此珍贵的材料,去赌自己那虚无缥缈的第一次……这和赌徒无异。
想到这里,刘民自嘲地摇了摇头,将那股不切实际的冲动强行压了下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能拿自己最重要的底牌去冒险。
他小心翼翼地将鸟噱重新收起,目光再次变得清明而冷静。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从陈三那里拿到外出的许可。三天后,王寿可就要出发了,这个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直接说陈三绝对不会同意。必须找一个让他无法拒绝,或者说,不好意思拒绝的理由。
刘民的指节,在冰冷的石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自己所有的身份、技能、以及与陈家的关系,都摊开在脑海中,一一剖析。
有了!
他的眼睛猛地一亮,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心中迅速生成。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就用自己“炼丹师”的身份做文章!
他站起身,不再犹豫,径直走出了小院。
风火坊的夜晚,等级森严。外围区域尚有些许杂乱,越往内城核心走,街道便越是宽阔整洁,巡逻的护卫也愈发密集。他们身上的甲胄精良,气息沉稳,显然都是陈家的精锐。
刘民一路畅通无阻,那些护卫看到他,只是例行公事地盘问一句,核对过身份令牌后,便会躬身放行。但刘民能感觉到,在他转身之后,至少有两道目光,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直到他进入下一个街区,交由下一批护卫“看管”。
这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他牢牢罩住。
穿过三道关卡,又在一座挂着“静心堂”牌匾的院落前通报了许久,一名管事才将他领了进去。
院内,陈三正与另一名面容更为冷峻的中年男子对坐品茶。那男子正是陈方的亲信,同样姓陈,在风火坊地位仅次于陈三,平日里不苟言笑,如同陈三的影子。
“刘民,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陈三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仿佛一位关切晚辈的亲切长辈。
“见过陈三管事,陈方管事。”刘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姿态放得很低。
“不必多礼,坐。”陈三指了指旁边的木凳。
刘民依言坐下,却只坐了半个臀部,腰背挺得笔直。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这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三爷。小的最近在钻研一味新的丹方,但在炼制过程中,发现缺少几味关键的辅药。这几味药材颇为特殊,坊市中难以寻觅,需要去特定的水域环境才能采摘到。”
“哦?什么药材,竟如此难寻?”陈三眉毛一挑,露出几分好奇。
刘民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急不缓地道出。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方,眼皮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刘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小的想……想向二位管事告个假,外出几日,若是能采到药材,那新的丹药一旦炼成,必能为家族带来更大的收益!”
他特意在“家族收益”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筹码。
然而,他说完之后,茶室内的气氛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陈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白雾出神。一旁的陈方,则像一尊石雕,毫无反应。
这种沉默的压力,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心慌。
过了许久,陈三才仿佛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向刘民,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疼惜”,他叹了口气,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
“刘民啊,你这份为家族尽心尽力的精神,我们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话锋却猛地一转。
“但是,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陈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刘民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得不容置疑:“不行,此事万万不可!如今外面不太平,还是安安稳稳地留在内城最为安全。至于药材的事,你把名字和特性写下来,我派人去找就是了。你的任务,就是安心炼丹,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知道吗?”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透着对他的“爱护”和“关心”,却又像一根根柔软的绳索,将他想要迈出去的腿,死死地捆在了原地。
刘民僵在原地,抬头看着陈三那张“苦口婆心”的脸,一时之间,竟是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