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法子……
陈家老祖的声音，在静室中幽幽响起，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他的目光，像是两道无形的利剑，越过了跪在地上、状若疯魔的陈三，精准地落在了他身旁，那个始终一言不发、气息沉凝的青年身上——陈方。
被这道目光注视的瞬间，陈方那如山岳般沉稳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他紧闭的双眼之下，眼皮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仿佛在那黑暗的视野中，看到了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
陈三也注意到了老祖的视线转移。他那颗被求生欲填满的心脏猛地一揪，一股莫名的恐慌与嫉妒，竟从绝望的深渊中硬生生挤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老祖要看他？难道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也与自己无关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
陈家老祖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陈三那张惨白而扭曲的脸上。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姿态显得有些懒散，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却愈发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得到的这份‘无名传承’，并非什么上古正道大能的遗泽。”他顿了顿，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自嘲，又或是一种冷酷的追忆，“它来自一位魔道修士，一位……将炼气境修行到极致，却至死都未能踏入筑基的魔道大圆满修士。”
魔道！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当这两个字被老祖亲口证实，那种冲击力，依旧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狠狠撼动着陈三与陈方的心神！
静室之内，那股本就浓郁的檀香，似乎瞬间被一种无形的血腥气冲淡。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光辉依旧柔和，可映照在人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阴森与诡异。
一位魔道大圆满的传承！
陈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无法想象，这位被整个陈家奉若神明的定海神针，在闭关的这二十年里，究竟在与何等禁忌的力量为伴！
而一旁的陈方，那一直紧攥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之中。他比陈三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正道功法，讲究循序渐进，固本培元。而魔道功法，则以诡诈、酷烈、迅猛着称，往往能另辟蹊径，创造出一些匪夷所思，却又效果惊人的神通秘术！
“那……那位魔道前辈的传承里……”陈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不敢再问“是什么法门”，而是换了一种更卑微的问法，“可有……可有能救三儿的法子？”
他匍匐在地上，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将自己最后的尊严，连同身家性命，一同摆在了老祖的面前。
他没有再度发问，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薄而出的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这冰冷的静室都点燃。
“救你？”陈家老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自然是有的。那位前辈一生为资质所困，耗尽心血，就是为了研究如何逆天改命，转换资质。在他的传承笔记中，就记载了一种堪称疯狂的设想。”
老祖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
“移植灵根！”
轰！！！
这四个字，比之前任何话语都更具爆炸性！
陈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移植……灵根？
将别人的灵根，活生生地挖出来，移植到自己身上？！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残忍、何等亵渎天道的想法！修仙界只听说过夺舍，那是以强大的神魂占据弱者的肉身，可从未听说过，连灵根这种与生俱来也能像凡俗间的花木一样，被随意嫁接！
这已经不是魔道，这是疯子才会有的想法！
陈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想到了那种血淋淋的场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让他几欲作呕。
可紧接着，另一种更加炽热的情绪，又从那恶寒的灰烬中，疯狂地滋生出来！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呢？
如果真的可以换掉自己这身被暗伤毁掉的根基，换上一副全新的、完好无损的、甚至是……天资更好的灵根呢？！
那仙途断绝的命运，不就可以……改写了吗？！
“不过，”就在陈三的心神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剧烈摇摆之时，老祖的话锋再次一转，那双锐利的眸子扫过陈三，最终，却意味深长地再次落在了陈方身上，“这‘移植灵根’之法，终究只是那位前辈的推测，其中凶险与悖逆之处太多，连他自己都未曾尝试过，太过虚无缥缈。”
老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否定，仿佛瞬间将陈三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踩灭了半截。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那沙哑的声音中，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自得与傲然。
“老祖我天纵奇才，从他这疯狂的设想中，触类旁通，另辟蹊径，倒是悟到了一门真正可行的法子！”
“一门……可以不依靠任何护脉丹，也能让修士不断锤炼、精纯自身灵力的法门！”
这话一出，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原本已经心神失守的陈三，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不依靠护脉丹，就能精纯灵力？！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那被暗伤淤塞的经脉，或许能通过这种法门，被高纯度的灵力一遍遍冲刷、淬炼，从而得到修复！这虽然不如移植灵根来得直接，却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生路！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陈方的反应！
“嗡——”
当“精纯灵力”四个字入耳的刹那，一直以来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陈方，整个人的气息轰然一震！
他那紧闭了许久的双眼，在这一刻，猛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冷冽、幽深，仿佛藏着一片星空。但此刻，这片星空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从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那挺拔如松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僵硬。放在膝上、指节发白的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竟发出“咯咯”的轻响！
心神大振！
不！这已经不是心神大振，而是道心失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不依靠丹药精纯灵力”这句话，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分量！
他陈方，被誉为陈家百年不遇的天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天才”二字背后，是何等的挣扎与不甘！
四灵根！
他的灵根资质，其实只是不好不坏的四灵根！在其他家族的核心子弟中，甚至可以说是中下之姿！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修为和地位，全凭他远超常人的毅力和悟性，以及对自身灵力近乎自虐般的锤炼！
寻常修士炼化灵气，纳入丹田便罢。而他，每炼化一丝灵气，都要在经脉中反复搬运、压缩、提纯九遍以上，直至将其中驳杂的部分尽数剔除，才肯纳入丹田。长此以往，他体内的灵力，其精纯雄浑程度，远超同阶修士三成以上！
这，就是他身为“天才”的秘密！
可如今，他也走到了极限！
按照古籍记载，以他如今的灵力精纯度，在冲击筑基时，大概能比寻常修士多出半成多一点的成功率。
半成！
听上去不错，可对于筑基那九死一生的天堑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他真正的目标，是达到传说中，炼气期修士灵力所能精纯的理论上限！到了那种程度，灵力本身就会对筑基产生巨大的助益，足足能增加一成半的成功率！
整整一成半！这足以让无数炼气大圆满修士为之疯狂！
可要达到那一步，所需要消耗的护脉丹，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他，是整个陈家都无法承受的！
这，便是他陈方最大的心魔，是他天才光环下，最深的瓶颈！
而现在……
老祖说……
他有一门，不依靠护脉丹，也能不断精纯灵力的法门？！
如果……如果他能得到此法……
如果他能将自身的灵力，再度精纯几次……
那传说中一成半的成功率，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瞬间，陈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被一股名为“野心”的烈焰，彻底点燃！
他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首的老祖，那目光中的灼热与渴望，竟丝毫不下于一旁跪地乞求的陈三！
这一刻，什么天才的骄傲，什么对魔道的警惕，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大道”这条独木桥上，任何能让自己走得更远、站得更高的机会，都值得付出一切代价！
静室中，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一个是为了求生，一个是为了证道。
两个陈家最杰出的后辈，在这一刻，因为一个源自魔道的法门，同时露出了自己最原始、最疯狂的欲望。
陈家老祖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缓缓地，再次露出了那丝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出所料的漠然，和一丝……如同神只俯瞰蝼蚁般的冰冷。
“看来，你们都很有兴趣。”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无形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两人的神魂。
“不过，这门法子，虽然不用丹药，却也……不是没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