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三鸟。
承武的笑容温煦如春风,说出的话语却带着深秋的凉意。他自信,自己给出的这两个选择,无论对方怎么选,最终的赢家都会是他。
这既是给了陈家丹师一个天大的面子,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仇人,又将此事的主导权,巧妙地收回到了营地管事的手中。更重要的是,能让这几个知道太多秘密的蠢货,在“合理”的规则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完美。
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静静地等待着这位年轻丹师的回应。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百名散修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灰袍年轻人,心中都在猜测他会选择何种雷霆手段。是废掉修为,让他们成为比凡人还不如的废物?还是让他们去黑风山脉,成为妖兽的口粮?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彰显陈家丹师不可触犯的威严。
然而,刘民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甚至没有去看承武一眼。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地上那滩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肉上,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承武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刘民在想什么?
杀人?
这个念头在刘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杀人立威,的确是修真界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一剑枭首,血溅当场,足以让所有宵小之辈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闻其名而色变。
但,那太粗糙了。
这种手段,更像是一个莽夫的愤怒,而非一个丹师的威严。丹师的价值,在于其神秘、尊贵,以及那份点石成金的手段,而不是单纯的武力。况且,承武已经把“借刀杀人”的刀递了过来,自己若是接了,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等于承认了,自己需要借助他这个“管事”的规矩,来处理几个杂鱼。
那不是立威,是落了下乘。
那么,赔偿?用灵石来解决?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刘民嗤笑着掐灭了。
让这几个地痞流氓用几十块灵石来赔罪?那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他“陈家丹师”的颜面,以及他仆人的尊严,就只值区区几十块灵石?
以后谁都可以来招惹一下,大不了赔点钱就是了。这先例,绝不能开。
况且……刘民的余光扫过那几个抖如筛糠的身体,就他们这副穷酸样,别说几十块,恐怕连十块灵石都未必能凑得出来。到时候他们拿不出,自己又该如何?再把他们杀了?那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毫无意义。
承武的算盘打得很好,但他算错了一点。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年少得志、易怒且重脸面的年轻丹师。
但他不知道,这具年轻的皮囊之下,是一个活了数百年,见惯了阴谋诡计与人心险恶的灵魂。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幻觉般的冷笑,从刘民的喉咙里溢出。
他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正视那个笑容已经有些勉强的青衣管事。
“你的提议,很不错。”刘民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我不喜欢。”
承武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只见刘民不再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地上已经快要昏厥过去的周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宣读律法般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赔偿,自然是要的。”
“我也不要你们的命,更不要你们的灵石。”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
来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想知道,这位神秘的丹师,到底想要什么惊世骇俗的赔偿!
就连洛山和洛河,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第一,凝血草,一千株,必须是带着晨间第一缕露水的。”
什么?!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凝血草?那不是最常见的一阶灵草吗?虽然是炼制疗伤丹药的主材,但胜在量大,坊市里随处可见,十株也就一灵石的价格。一百株,听着多,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块灵石的价值。
这……这算什么惩罚?
承武也愣住了,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背后的深意。难道这位丹师是想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可这与他之前那冰冷的气场,完全不符!
然而,刘民的话,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二,清心花,八百朵,花瓣必须完整,无任何缺损。”
“第三,石楠根,五百段,每段都要三寸长短,取自三年生的植株。”
“第四,无根藤,三百条。”
……
刘民面无表情地,一口气报出了十几种药材的名字。
每一种,都是修真界最底层、最常见、最廉价的材料。任何一个炼气期修士,只要肯花点时间去坊市周边的山林里转转,都能轻易采集到。
但,他要的数量,却大得惊人!
而且,要求还极为苛刻。
“最后,”刘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五个已经彻底懵掉的家伙,声音陡然转冷,“我要清晨的无根之露,一百升。记住,必须是太阳升起前,从悬空藤蔓上凝结的露水,一滴都不能少,一滴凡水都不能掺。”
死寂。
全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之前报出的药材清单只是让人觉得古怪,那么这最后一样“无根之露”,则让所有人感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收集露水?还是三升!
那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要去山林里,用玉瓶一滴一滴地收集,这简直是一种比杀了他们还要磨人的酷刑!
这哪里是赔偿,这分明是一种折辱!一种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承武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彻底看不懂了。
这位丹师到底想干什么?这些廉价的材料,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根本毫无价值。他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折磨这几个杂鱼?
不对劲!
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
承武的心中警铃大作,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城府,深得让他有些心悸。
而刘民的内心,此刻却是一片清明。
他当然不是为了折磨谁。
这些药材,正是炼制“三炼丹”所需的晨露。其余的不过是顺带着的罢了。
自从得到回春丹的丹方后,三炼丹对他自身而言,已经作用不大了。但它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点——成本极低,且效果对炼气期修士来说,依旧是神丹妙药。
他需要一个渠道。
一个能将他苍月洞天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灵石,光明正大拿出来使用的渠道。
炼丹,然后卖丹,就是最好的渠道!
他可以对外宣称,自己用这批“赔偿”来的药材,炼制出了一批丹药,然后进行售卖。这样一来,他所获得的灵石,就有了合情合理的来源。
至于有人会不会根据这份药材单,反推出三炼丹的丹方?
刘民并不担心。
首先,丹方中药材的配比、君臣佐使、炼制火候,才是核心机密,光有药材名录,根本没用。其次,就算真有丹道天才推演出来,也无所谓了。
这三炼丹,本就是花翎姗传授给他的。他不想靠着别人的东西,赚得盆满钵满,那样若是传到那位天之骄女的耳中,难免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打算,就用这批材料,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炼制。赚上一笔启动资金,也算彻底了结了这份因果。
等到日后,从王寿那里学会了炼器之术,他便有了新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生财之道。到那时,就再也无需用这三炼丹来做幌子了。
这一切的谋划,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刘民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承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承武管事,”他淡淡地开口,“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这总比废人修为、取人性命,要符合营地的规矩得多。”
他将承武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
承武的眼角狠狠一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惊疑压下,重新挤出那副温和的笑容:“丹师大人说的是。您的仁慈,令人敬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转过身,对着地上如蒙大赦的周平几人厉声喝道:“都听到了吗!丹师大人开恩,饶你们一条狗命!清单上的东西,半月之内,必须凑齐!少一株草,少一滴露水,我亲自拧下你们的脑袋!”
“是!是!多谢管事大人!多谢丹师大人!”
周平等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们忘记了身上的剧痛,拼命地磕头,将地面撞得砰砰作响。
在他们看来,这虽然是酷刑,但终究是有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