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小汉子的话语,如同书房里吹不进来的阴风,没有一丝温度,却能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小的看见他们在外城收购了一批不值钱的低阶药材之后就分开了。
我看到刘三进了内城,便没有再跟,想来他现在已经回到了他的那个小院当中了。”
陈三捏着一枚黑玉棋子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那么一刹那,仿佛时间都被凝固。
他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盘未下完的残局之上,棋盘上黑白蛟龙绞杀正酣,与眼下的局势何其相似。
片刻后,他将那枚棋子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而又沉闷的“嗒”声。
“不要打草惊蛇。”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刘三带去外城的那几个人,你派人暗中‘关照’一下。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让他们都处在监视之下就好。”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补充道:“如果他们有什么物资售卖,价格合适的话,就让下面的人适当收购一些。
我倒要看看,这个刘三,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和他手下的人,究竟是挣扎求生的散修……还是披着羊皮的劫修。”
“是,三爷。”
那瘦小汉子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得到了指令的傀儡,磕了个头后,便悄无声息地起身,倒退着融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星灯花,在陈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节奏,却比刚才要温和许多。
“三族兄。”
是陈方的声音。
“进。”
门被推开,陈方提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走了进来。
他似乎已经从之前的激烈争执中平复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略显勉强的笑容,将酒壶放在了陈三身旁的茶几上。
“三族兄,我弄到一壶好酒,特地带过来与你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壶盖,一股清冽中带着谷物醇香的灵气瞬间弥漫开来,“这可是用上好的灵米,以古法酿造的‘蕴灵春’,喝了之后,对修炼也小有裨益。”
陈三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了那壶酒上,又看了看陈方,眼神里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但似乎也没有了之前的尖锐。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在储物袋上一抹,一阵炙热的香气瞬间压过了酒香,充斥着整个书房。
一块烤得焦黄流油,足有脸盆大小的妖兽肉出现在桌上。
那肉的表面还滋滋地冒着热油,浓郁的肉香中夹杂着一股霸道的灵力波动,显然不是凡品。
“正好,我有佳肴。”
陈三淡淡地说道,“美酒配佳肴,坐。”
陈方微微一怔,随即依言坐下。
陈三随手一挥,一道风刃闪过,那块巨大的兽肉便被精准地分成了数块,他拿起其中一块递给陈方,自己也拿起一块,然后又凭空变出两只古朴的青铜酒杯。
灵酒入杯,清澈如泉;兽肉在手,滚烫炙热。
两人就着这有些昏暗的烛光,默默地吃着肉,喝着酒。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显得有些诡异的和谐。
酒过三巡,肉也下去了小半。
那妖兽肉中蕴含的温和灵力在腹中化开,暖洋洋的,冲淡了陈方心中的不少郁结之气。
他看着对面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陈三,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他放下酒杯,用一种探讨的语气,低声问道:“三族兄,我一直在想……我们陈家和铁家的这场仗,打得如此惨烈,到现在还没能将铁家彻底啃下来。
我们背后有子午谷的默许,那铁家……难道就没有其他势力支持了吗?”
陈三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陈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将口中的兽肉咽下,又饮了一口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谁知道呢?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处处都透着蹊跷。”
他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敲击着某个无形的鼓点。
“先不说那子午谷声称的,铁家私藏的秘宝,究竟是真是假……就算真的有,难道以子午谷的通天手段,想要从铁家手里拿走,还需要费什么力气吗?
一句话,就能让铁家乖乖双手奉上。”
陈方闻言,呼吸一窒,脱口而出:“你是说……秘宝的事情,可能是假的?”
“不。”
陈三摇了摇头,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更深了,“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铁家没有实力保住那件所谓的秘宝,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都是聪明人,犯不着为了一个自己根本守不住的宝贝,去丢弃子午谷这棵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靠山。”
“还有,”他看着陈方紧锁的眉头,继续抛出重磅炸弹,“你再想想,子午谷如果真的发现麾下家族私藏重宝,背叛了他们,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铁家?
他们连一个筑基期的修士都没有,子午谷随便派个筑基期修士出来,翻手就能将整个铁家抹去,能浪费多少功夫?
可结果呢?”
陈三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光:“结果,子午谷只是宣布,将铁家从麾下势力中剔除,然后就不闻不问了。
既收了所谓的秘宝,又不对铁家赶尽杀绝……这里面,可就有讲究了。”
陈三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陈方的心上,将他之前对这场战争的全部认知都敲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陈家取代铁家,成为子午谷新附庸的崛起之战。可现在听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也……要黑暗得多。
他脑中无数线索疯狂地交织、碰撞,最终,一个可怕的念头猛然浮现。
陈方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顿,眼中精光一闪,他死死地盯着陈三,声音都有些干涩。
“你是说……这里面有人,想故意挑起我们和铁家的争斗?”
陈三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似于赞许的笑容,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陈方如坠冰窟。
“挑起争斗?”陈三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他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穿过陈方,看向了书房外无尽的黑暗。
“方,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