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垂手立在一旁,自始至终默不作声,将两位公子的对话尽收耳底,心中却是一片了然。他身为陈家多年的执事,对于家族的运作方式和这些上位者的心思,自然有着深刻的理解。
这修真界,家族林立,竞争无处不在,而资源,便是支撑一个家族延续与强大的命脉。叶家,以其传承悠久的符箓之术闻名,他们不仅培养族中子弟制符,更是以符箓作为一种独特的“硬通货”,吸引、驱使大量的散修,乃至暗中控制一些修士,日夜不停地为其绘制符箓。这些符箓,一部分用于家族自身消耗,另一部分则流入市面,换取灵石、药材、矿石等各种修炼资源,以此来维持庞大族群的运转和发展。可以说,叶家已经建立起一套以符箓为核心的资源循环体系。
而陈家,走的则是丹药的路子。丹药对于修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是提升修为、疗伤祛病,还是辅助突破瓶颈,都离不开丹药的支撑。陈家掌控着数条重要的灵药产地,并且拥有一些珍稀的丹方,因此,招揽和培养炼丹师,便成了陈家积累财富、增强实力的重要手段。
只是,与制符相比,炼丹一道的门槛无疑要高得多。培养一名合格的炼丹师,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海量的资源投入和长时间的经验积累。那些能够提升炼丹成功率和丹药品质的珍稀丹方、控火法门,无一不是各大家族的不传之秘。寻常散修,莫说得到系统的炼丹传承,便是连一个像样的丹炉都未必能拥有。
因此,陈家对于炼丹师,更多的是采取招揽、供奉的方式,许以重利,吸引那些有天赋的散修或小家族丹师投靠,而非像叶家那般可以相对容易地大规模“制造”符箓匠人。每一个能够成功炼制出丹药的丹徒,对于如今急需扩大丹药产量的陈家而言,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价值。哪怕刘民这次考核只炼制出几颗普通的小聚气丹,也足以证明他具备了成为一名合格“工具人”的潜质。
陈三放下茶杯,杯底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陈方短暂的兴奋。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陈方的脸上,缓缓说道:“所以,一个‘或许’有问题的丁等炼丹师,掀不起什么风浪。留着他,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或者……能为我们做什么,岂不更有趣?”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自信。
陈方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更浓,连连点头,由衷赞叹道:“族兄高见!此番安排,当真是滴水不漏!那林凡和王寿,我看也都是可造之材,尤其是那林凡,竟能炼出上品赤真丹,委实不简单!这一批新人,倒是给了我们不小的惊喜。”
陈三微微颔首,端起茶壶,又给自己的杯中续了些茶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惊喜么?或许吧。”他放下茶壶,转向王元,“王元,你先下去吧,新人那边,按规矩安置即可,月例和身份令牌及时发放。至于后续如何使用他们,特别是那刘民和林凡,我自有安排。”
“是,属下明白。”王元躬身应道。
走出小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王元微微眯了眯眼。他心中明白,这几位新晋的客卿炼丹师,特别是那个表现平平却在陈方公子口中疑点重重的“柒拾贰号”刘民,以及天赋惊人却沉默寡言的“壹拾玖号”林凡,恐怕已经成了两位公子棋盘上颇受关注的棋子。
只是,这棋局究竟会如何演变,谁又会成为最终的执棋者,尚未可知。而他更在意的是,陈三公子最后那句“我自有安排”,似乎预示着平静了些许时日的陈家,最近,恐怕将会有什么动作。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眼见陈三等人不再说话,王元躬身退出那间飘散着檀香与茶香的小楼,每一步都踩得无声无息,仿佛生怕惊扰了屋内那两位正在棋盘上落子的年轻权贵。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份暗流涌动的权谋气息。
午后的阳光穿过庭院中枝叶的缝隙,化作斑驳的光点投射在他青灰色的执事袍上,带来一丝并不真实的暖意。王元微微仰头,眯了眯眼,那刺目的光线让他脑中关于“赤真丹”、“上品”、“探子”、“工具人”这些字眼愈发清晰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小楼内上等灵茶的余香,但更多的,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柒拾贰号刘民,壹拾玖号林凡……”王元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后者,那两颗光华内敛的上品赤真丹,即便是他,也必须承认其炼丹天赋着实惊人。而刘民,那个看似平庸却被三公子特意点出的“或许有问题的丁等炼丹师”,如今更是成了一枚明确的棋子。
王元也是一个心思重的人,当他再度想起陈三公子最后那句“我自有安排”,以及他说话时眼中那抹一闪即逝、却如同深渊般幽邃的光芒。这一切让王元心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他跟在陈三身边多年,深知这位三公子心思深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这番话,绝非随口说说。只是任凭他如何也想不到陈三口中的安排将是风火坊与铁家爆发更剧烈冲突的开始。他脚步未停,身影很快融入了回廊的阴影之中。
与此同时,叶家的核心区域,一座终年被浓郁符力包裹的静室之内,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一名身着叶家核心子弟服饰的年轻修士正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向着前方端坐于一张巨大符案之后的身影汇报着什么。那身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青色光晕之中,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隐约瞧见其身形颇为苍老,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正是叶家如今的定海神神,叶家老祖。
“老祖,刚得到的消息,陈家今日举行了客卿炼丹师的入门考核,我们之前关注的那个叫刘三的散修,通过了考核,成了陈家最低级的丁等炼丹师。”年轻修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老祖的清修。
静室内沉默了片刻,只有符案上几枚符文核心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发出几不可闻的“滋滋”声。那青色光晕中的身影似乎动也未动。
良久,一道苍老却依旧带着几分锐气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哦?刘民……就是那个在坊市中引起过一些注意,疑似与其他势力有所牵连的散修?”
“正是此人。”年轻修士连忙应道,“他第二轮考核炼制的是小聚气丹,成丹五丸,皆为普通品质,表现……相当平庸。”
“呵呵……”青色光晕中的身影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在静室中回荡,让年轻修士的头埋得更低了些,“平庸?有时候,平庸也是一种伪装。不过,既然他进了陈家的门,成了陈家的炼丹师,那便有趣了。”
年轻修士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老祖的意思是……我们对他的监控……”
“撤了吧。”叶家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以为意,“一个丁等炼丹师,掀不起什么浪花。陈家既然收了他,自然会把他盯得死死的,尤其是那个小毛头陈三,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的人手,没必要再浪费在这种小角色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淡淡的嘲讽:“陈家最近丹药需求量大增,想来是又有什么大动作了。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吧,一个或许有问题的炼丹师,正好可以牵扯他们一部分精力。我们乐得清静。”
“是,老祖英明!”年轻修士恭声应道,心中对老祖的算计佩服不已。确实,一个炼丹师,即便真是探子,在丹药炼制这种事关重大的环节,陈家必然会层层把关,严密监控,根本无需叶家再多此一举。与其如此,不如静观其变,看陈家如何处理这块烫手山芋。
年轻修士悄然退下,静室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那青色光晕中的身影,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塑,继续在符文的光芒中静坐。只是,无人知晓,在那片光晕之下,叶家老祖的嘴角,是否也勾起了一抹与陈三相似的,带着玩味的弧度。
另一边,刘民随着那名引路的陈家仆役,穿过几条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灵植,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此地明显比外围区域要清净许多,灵气也似乎浓郁了几分。
最终,仆役在一座独立的二进小院前停下了脚步。这小院算不上奢华,青瓦白墙,门前栽种着两株不知名的开花树木,花香清幽。与那些执事、管事们居住的院落相比,自然是简陋了不少,但对于一个刚刚入门的丁等客卿炼丹师而言,倒也还算体面。
“刘丹师,这里便是您日后在府中的居所了。”那仆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倒也还算客气,只是那笑容中总透着几分疏离和程式化。他推开院门,示意刘民进去。
刘民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小院。院内不大,一方小小的天井,几块青石板随意铺设,角落里还摆放着一个空置的石桌石凳,看起来许久未曾有人使用,落了些许尘埃。正对院门的是三间厢房,左右各有两间耳房,结构简单明了。
“此乃您的身份令牌,请收好。”仆役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递了过来。
刘民伸手接过,入手微沉,带着一丝木质的温润。令牌正面,用阳刻的手法雕着一个古朴的“陈”字,字迹苍劲有力。翻到背面,则是五个稍小的字——“炼丹师刘三”。
刘民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挑,将令牌收入怀中。
“刘丹师,此令牌便是您在陈家的身份证明。”仆役见他收好令牌,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点与谄媚,“在风火坊,只要亮出我陈家客卿炼丹师的令牌,多数地方都会给几分薄面。只要您不主动去招惹那些顶尖的权贵势力,或是违反了家族的禁令,这块令牌,足以让您行事方便许多。”
他说话的语速比之前快了几分,目光也有些飘忽,似乎急着离开。
“多谢告知。”刘民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敷衍和急切。
“若无他事,小的就先告退了。院内日常用度,自有下人每日送来。丹房和药材领取之处,以及任务发布等事宜,您可以自行前往客卿殿询问,持此令牌便可。”那仆役说完,不等刘民再开口,便躬了躬身,转身快步离去,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
刘民站在院中,看着那仆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他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比如这丁等炼丹师的具体职责和待遇,还有那个林凡和王寿被安排在了何处,以及最重要的,他何时才能接触到真正的炼丹任务,而非仅仅是考核。
可惜,那人走得太快,根本没给他提问的机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空荡的房间,又摸了摸怀中那块木牌。阳光透过院门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投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
“看来,这陈家客卿的日子,也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啊。”刘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从踏入陈家大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他走到石桌旁,用袖子拂去上面的灰尘,缓缓坐下。目光扫过这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小院,这里虽然偏僻,但想来一举一动,也未必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指尖摩挲着怀中的令牌。这个新的身份,是机遇,也是束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才能在这暗流汹涌的陈家立足,并探寻到自己想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