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艺缓缓摇头,枯槁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冰冷的丹炉,那上面繁复的符文在月光石的映照下,闪烁着幽暗而神秘的光泽。“家主,您只见其表,未见其里。”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修行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哪一次境界的突破,不是九死一生?哪一位声名显赫的强者,不是踏着累累白骨,冒着神魂俱灭的风险,才攀上高峰?”
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一丝近乎狂热的光芒:“家主可曾想过,一旦修士成功构筑灵路,其体内灵力的品阶便已基本定型,再想提升,难如登天!而这‘水火定功煞丸’,其核心便在于此!它能做的,不仅仅是提升修为,更是从根本上改变灵力的精纯度,为日后的修行铺就一条更为宽广坚实的‘灵路’!这种逆天改命的丹药,若说没有半分风险,家主您信吗?”
铁艺的话,如同重锤般敲击在铁啸天的心头。他不得不承认,铁艺所言非虚。修真界的残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真正能够屹立于顶点的存在,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身怀大气运,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奇遇与磨难?铁家想要在这日益残酷的竞争中存活下去,甚至更进一步,不冒险,又岂能成功?
“哼,”铁啸天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脸上的怒容稍敛,但眼中的血丝依旧骇人,“说得轻巧!风险?代价呢?难道要用我铁家所有子弟的性命,去赌你那虚无缥缈的‘万一’吗?”他心中那股被强压下去的躁动,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知道铁艺说的是事实,可眼前的失败太过惨烈,让他难以释怀。
铁艺似乎看穿了铁啸天内心的挣扎,他枯瘦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细微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家主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查验一番。”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地上那具新死的尸体,“此人散功前,不过炼气二层初期修为,灵力驳杂不堪。家主大可亲自感受一下,他此刻体内残余的灵力,与散功前相比,究竟有何天壤之别。”
铁啸天眉头猛地一蹙,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与审视。他盯着那具尸体,又看了看铁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这丹药太过凶险,成功的希望渺茫。但铁艺那番话,以及对提升灵力精纯度的执着,却又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他缓缓走到那具尸体旁,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强忍着不适,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向尸体的丹田位置。
一丝微弱的灵识,小心翼翼地探入。
“嗡——!”
就在他神识触及尸体丹田的刹那,一股虽然已经死寂,但却异常精纯、磅礴的灵力残留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反冲而来!铁啸天只觉得自己的灵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精纯能量构成的旋涡,那股灵力的“质”,远非寻常炼气期修士所能比拟!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死者干涸的丹田气海之内,经脉虽然多处被狂暴的能量撑裂,但残存的灵力,却凝练得如同水银一般,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气息。这与他先前感受到的,那俘虏散功前驳杂不堪的灵力波动,简直判若云泥!
“这……这灵力的精纯度……”铁啸天猛地缩回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抬起头,看向铁艺,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竟然……竟然真的如此精纯?!比他散功前,何止强了三倍!不!是质的改变!”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愤怒、失望、疑虑,仿佛都被这股精纯至极的灵力残留给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狂热与最后一搏的决绝。正如铁艺所说,如果真能拥有如此精纯的灵力作为根基,那么未来的成就,将不可限量!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值得去赌!
铁艺看着铁啸天脸上神色的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对于一个将家族兴衰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家主而言,任何能够提升家族实力的希望,哪怕再渺茫,再血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家主现在明白了?”铁艺的声音依旧沙哑,“这‘水火定功煞丸’,并非凡品。其价值,也绝非仅仅提升修为那么简单。”
铁啸天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尊幽暗的丹炉,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但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压力。“好!好一个‘水火定功煞丸’!铁艺,我再信你一次!”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铁艺:“但是!这成功率的问题,你必须给本座解决!如此霸道的丹药,若不能有效控制其药力,引导其能量,即便是用来培养死士,这般十死无生的成功率,我铁家也耗不起!那么多族人,那么多资源,不是让你拿来听响的!”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之前所说的‘引子’,究竟有何眉目?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引子’来调和这丹药的狂暴药性,使其温和内敛,并能滋养神魂,强韧肉体,那么这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空谈罢了!”
铁啸天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索,再次将丹房内的气氛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丹药的潜力固然惊人,但无法控制的潜力,便是最致命的毒药。两次试验,两种不同的惨死方式,已经血淋淋地证明了这一点。
铁艺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而沙哑:“家主所言极是。‘引子’……确实是目前最大的难题。老夫设想过数种方案,但都缺乏关键之物进行验证。此物……非同寻常,需得天时地利,甚至……一些特殊的‘材料’。”
他说到“特殊材料”四个字时,语气微微加重了几分,那双幽深的眸子不经意地扫过丹房角落里那具因丹煞噬魂而扭曲变形的尸体,以及地上那滩新鲜的血迹,眼神晦暗不明。
丹房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浓郁的血腥味与奇异的药香混合在一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条丹道之路的血腥与艰难。铁啸天看着铁艺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一层浓重的阴霾所笼罩。
铁艺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依旧平静得像一块风干的古树皮,仿佛脚下这两具扭曲的尸体,以及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都与他无关,只是他丹道求索途中必然扬起的尘埃。他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双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如同两点幽冷的鬼火,扫过地上的尸体,最终落在铁啸天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庞上。
“家主,”铁艺的声音沙哑而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他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水火定功煞丸’的潜力,您已亲眼所见。其药力之精纯,足以奠定万丈高楼之基石。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此丹霸道,想要完美驾驭,非一日之功。老夫会竭尽所能,不断改进丹方,只是……希望家主能一如既往地提供支持。”
铁啸天闻言,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翻腾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咳得他双眼更加赤红。“支持?铁艺!你看看这里!”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那两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这已经是折损的第三百一十二名修士了!还有那些投入的珍稀药材,哪一样不是家族耗费心血搜集而来?你还要我如何支持?!”
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丹药展现出的惊人潜力让他无法放弃;另一方面,这血淋淋的现实和渺茫的成功率,又像一把钝刀子,一刀刀割着他的心。
铁艺仿佛没有感受到铁啸天语气中的怒火与痛惜,他只是微微颔首,脸上那平静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家主息怒。丹道之路,本就充满了未知与牺牲。想要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便要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他顿了顿,枯槁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丹炉,上面镌刻的符文在月光石的微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闪烁着幽暗而神秘的光泽。“老夫推演过无数次,‘水火定功煞丸’若要真正功成,除了丹方本身的完善,还需要一种极为特殊的‘引子’。此引子,需承载过磅礴的灵力,经历过生死的淬炼,其神魂与肉身都达到过一定的强度,方能调和丹丸的刚猛药力,引导其能量,使其不至反噬。”
铁啸天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铁艺:“引子?你之前也说过!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铁艺此刻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铁艺的目光转向丹房角落那具因丹煞噬魂而扭曲变形的尸体,又缓缓移到地上那滩新鲜的血迹上,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家主明鉴,凡俗之躯,难以承受此等造化。即便散功重修,其根基依旧浅薄。若想试验丹药的极限,探寻那完美的‘引子’,寻常试验品已然无用。”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如今我们与那三家势力交战,战场之上,生死搏杀,最不缺的,便是修为高深、身经百战之辈。若是……若是能得到一些炼气中期,乃至炼气后期的修士俘虏……活的,自然最好。”
“你说什么?!”铁啸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毛,他指着铁艺,气得浑身发抖,“你要用活人,还是高阶修士来试药?!铁艺!你疯了不成?!你这是要将我铁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吗?!”用敌对修士做实验品,这在修真界虽非没有,但一旦传扬出去,铁家将彻底沦为魔道,为人所不齿!更何况,高阶修士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宁死不屈之辈?想要活捉,谈何容易!
事实上,铁啸天并非抗拒使用活人进行试验,他只是不想花费大代价让族人冒险去活捉炼气中期乃至后期的修士俘虏。
铁艺面对铁啸天雷霆般的怒火,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家主,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您也看到了,此丹一旦功成,我铁家子弟的实力将得到质的飞跃。届时,区区三家联盟,何足道哉?至于那些俘虏,他们本就是我铁家死敌,与其让他们在战场上对我族人造成伤亡,不如让他们为我铁家的崛起,贡献最后一份‘余热’。这,也算是废物利用。”
“住口!”铁啸天厉声喝道,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跳。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变幻不定。铁艺的话,如同一把魔鬼的钥匙,试图开启他心中最阴暗的那扇门。理智告诉他,这是饮鸩止渴,是自取灭亡。但家族危在旦夕的处境,“那人”给予的巨大压力,以及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又在不断诱惑着他。
良久,铁啸天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又猛地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骨节摩擦声。他死死盯着铁艺,眼中血光闪烁,最终,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疲惫:“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铁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旋即隐去。
铁啸天喘着粗气,继续说道:“如今与三家的战局,看似激烈,实则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我为何迟迟不让我族中那几位太上长老尽出,毕其功于一役?你以为我不想吗?”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无奈,“那几家势力之所以还有胆子与我们缠斗至今,也正是因为我刻意限制了高端战力的投入!一旦他们那些炼气后期、巅峰的修士大量折损,或者被我们生擒,你觉得他们会作何感想?是会吓破胆直接溃败,还是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与我们玉石俱焚?亦或者,他们背后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会否提前介入?”
铁艺闻言,深陷的眼窝中光芒微微一动,他当然明白铁啸天话中的深意。铁家看似势大,但在南岭这片错综复杂的地域,真正的博弈往往在看不见的层面。家主此举,显然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或者说,是在等待某个至关重要的时机。
“家主深谋远虑,老夫佩服。”铁艺微微躬身,语气中听不出是真心还是敷衍,“只是,丹药的研制,时不我待。‘引子’一日不确定,‘水火定功煞丸’便一日无法真正功成。每拖延一日,我铁家便多一分风险。”他没有放弃,仍在字斟句酌地争取,试图说服铁啸天。他深知,自己的丹药,是铁啸天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是他自己毕生追求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