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静室中回荡,带着沉甸甸的质问。铁胜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震慑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能感受到家主话语中的沉痛,那并非作伪。
眼见铁胜男脸色有些发白,铁啸天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过重。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一棵不知名、却开得异常妖艳的红色花朵,声音渐渐缓和下来,却更添了几分萧索:“胜男,你以为我们铁家,还有多少时间?‘那人’……已经找上了我们,我们注定要和他一条路走到黑。如果我们不合作,你以为凭我们铁家这点实力,能在他手中走过几招?他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铲除我们铁家!”
“那人?”铁胜男心中一凛,她隐约知道家族似乎与某个神秘势力有所牵扯,但具体是谁,家主一直讳莫如深。
铁啸天没有回头,声音幽幽传来:“况且,我们也不是没有得益。你看,铁艺的丹已经有了大幅度的进展,他亲口告诉我,估计再过不久就能成功炼制出来。一旦成功,我们铁家或许就能多出几位筑基修士,甚至……能让我等老家伙的修为再进一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而悠远:“而且,你可知道,道劫将至。这所谓的道劫,看似是天地灾劫,实则是修真界的一次大清洗,是五大势力为了巩固自身统治,让那些新晋势力上位,更好地为他们服务的一场局罢了!你真以为这南岭修真界,就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贫瘠不景气吗?那还不是因为绝大部分的修炼资源,都被高高在上的五大势力,以及他们麾下那几十个金丹真人给牢牢把控着!剩下的残羹冷炙,又被他们各自扶持的附属势力拿走了绝大部分。如今,我们这些所谓的二流、三流家族,还有那些散修,不过是在争抢他们指缝里流出来的那点微末资源罢了!”
铁啸天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铁胜男,眼中充满了血丝:“若不抓住这次机会,借助‘那人’的力量,在道劫来临之前搏上一搏,我们铁家,迟早会被这残酷的修真界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到那时,所谓的万劫不复,又与现在有何区别?”
铁胜男被家主这番话语中透露出的惊天秘闻和决绝意志所震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来家族面临的困境,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而家主所图谋的,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宏大和……疯狂。
“那……‘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选择我们铁家?”铁胜男艰难地问道,她感到自己仿佛窥见了某个巨大漩涡的一角,而铁家,正在这漩涡的边缘挣扎。
铁啸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说道:“时机未到,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只需记住,铁家,已经没有退路了。”
铁胜男望着家主那双布满血丝、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家主的话语如同重锤,敲碎了她最后一点试图劝说的念头。她能感受到那话语背后,并非冷酷无情,而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孤注一掷,是背负整个家族命运的沉重与悲凉。
“这……就是我们铁家唯一的路吗?”铁胜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再说出反驳的话语。事实如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家族的困境,那神秘的“他”,以及家主口中那残酷的修真界真相,都让她明白,或许真的……没有退路了。
铁啸天疲惫地摆了摆手,侧过身去,不再看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沙哑:“我自有分寸。胜男,你要记住,任何伟大的成就,都必然伴随着牺牲。今日我们流下的血,是为了铺就明日族人辉煌的基石。哪有成功是轻松得来的?我们脚下的泥泞,终将化作通往巅峰的坦途。”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静室光线下显得格外萧索,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硬。
铁胜男默默地行了一礼,步履沉重地退出了静室。门扉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静室内,只剩下檀香袅袅,以及铁啸天那仿佛能将空气都凝固的沉默。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开得异常妖艳的红色花朵,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此时,静室外传来恭敬的禀报声:“家主,铁艺家老派人前来传讯,请您过去一趟。”
铁啸天猛地回过神,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看到曙光的狂喜!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脸上的疲惫与沉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都有些变调,“铁艺……他终于……不枉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与谋划!总算是……云开月明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大步流星朝着静室外走去,步伐之快,让门外等候的下人都吃了一惊。多年的隐忍,无数次的失败,牺牲了那么多族人,背负了那么沉重的压力,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只要那丹药成功,铁家就有机会逆天改命!
丹房位于铁家核心区域一处偏僻的地下石窟中,常年弥漫着各种药草、矿石混合的奇异气味,空气灼热而干燥。石壁上镶嵌着发出幽幽光芒的月光石,照亮了中央那个巨大的、刻满符文的黑色丹炉,以及周围摆放得杂乱无章的各种瓶瓶罐罐和玉盒。
铁啸天几乎是一脚踏入丹房,便急声问道,目光灼灼地锁定在丹炉旁那个身影枯槁、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者身上:“铁艺!是否已经成功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音,充满了急切的渴望。
被称为铁艺的老者,正是铁家硕果仅存的炼丹大师。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沾染了不少污渍的长袍,头发花白而凌乱,脸上沟壑纵横,唯独那双眼睛,在看到铁啸天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疲惫,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然而,面对家主急切的询问,铁艺却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铁啸天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冰霜覆盖。他眉头猛地拧紧,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迎面泼来的一盆冷水,瞬间黯淡了大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焦躁涌上心头。
“还……还没?”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不解,“你传讯叫我来,难道……”
“家主稍安勿躁。”铁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久未滋润的砂纸在摩擦,“‘水火定功煞丸’,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老夫请您过来,是想让您亲眼看看,便知分晓。”
铁艺说着,枯瘦的手指向丹房角落。
铁啸天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用粗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绳索捆绑着一个修士。那修士浑身血污,衣衫褴褛,头发纠结如同乱草,眼神空洞麻木,显然已经失去了神智,只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被固定在那里。从其身上微弱的灵力波动来看,大约是炼气一层中期的修为。
铁艺从旁边一个玉盒中,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隐隐有红蓝二色光华流转的丹丸。那丹丸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炽热与阴寒的矛盾气息。
“此乃‘水火定功煞丸’的半成品。”铁艺解释道,随即走到那被缚修士面前,捏开他的嘴,将丹丸强行塞了进去。
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浓郁的药力瞬间在那修士体内爆发开来!
铁啸天立刻凝神,双目之中泛起淡淡的灵光,正是“灵目术”。在他的注视下,那修士体内原本微弱的灵气如同被投入了烈火的干柴,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只见其丹田气海疯狂旋转,干涸的经脉被狂暴的灵力强行冲开、拓宽,周身穴窍齐齐震动!那修士原本死寂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皮肤表面甚至浮现出淡淡的红蓝二色光晕,交织流转,显得诡异无比。
“这……这药力!”铁啸天瞳孔微缩,心中震撼。他清晰地“看”到,那修士的修为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堪称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
炼气一层中期……后期……巅峰!
仅仅是片刻功夫!从炼气一层中期到炼气一层巅峰,这在正常修士看来,即便资质上佳,也需要数月乃至更长时间的苦修,可在这丹药的作用下,竟然弹指即成!
就在铁啸天为这丹药的逆天效果而心神激荡之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眼神空洞的修士,双目之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血光!那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癫狂!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原本瘫软的身体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嗬……嗬嗬……”
他猛地挣扎起来,全身肌肉虬结,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在皮肤下疯狂蠕动。捆绑在他身上的黑色绳索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这绳索乃是铁家秘制的法器“缚灵索”,坚韧异常,寻常炼气修士根本无法撼动。
然而此刻,在这丹药催发出的狂暴力量下,那修士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疯狂地扭动、拉扯!
“砰!砰!砰!”
他的身体不断撞击着冰冷的石壁和地面,缚灵索深深地勒入他的皮肉之中,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的绳索,顺着他的肢体蜿蜒流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可他仿佛毫无所觉,挣扎的力度反而越来越大,眼神中的癫狂之色也愈发浓郁,仿佛不将自己撕碎、不将这束缚挣断,就绝不罢休!
那场面血腥而诡异,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疯狂。
铁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似乎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铁啸天则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如同陷入地狱的修士。他起初的激动和震撼,渐渐被一种沉重和凝重所取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小半个时辰……
那修士的嘶吼声渐渐微弱,挣扎的幅度也慢慢变小,但并非力竭,而是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那狂暴力量的反噬和自残式的消耗。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接着,是接二连三的“咔嚓”声。
那修士的四肢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显然筋骨已经在疯狂的挣扎中断裂。他浑身浴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皮肤上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汩汩流淌。
最终,他身体猛地一僵,头颅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了声息。只有那双依旧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去的癫狂与痛苦。
丹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铁啸天沉默地看着那具凄惨的尸体,眼神复杂。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经多了一丝了然,也多了一丝更深的阴霾。
他终于明白铁艺所说的“只差最后一步”是什么意思了。
这“水火定功煞丸”,确实拥有逆天改命般的奇效,能让修士修为在短时间内暴涨。但是,这丹药中蕴含的狂暴“煞气”,却根本无法控制!它在提升修为的同时,会彻底摧毁修士的神智,最终让服用者在无尽的疯狂中耗尽生命力,自取灭亡!
强行提升的修为,是以燃烧神魂和生命为代价!这样的丹药,即便炼成了,造出来的也只是一群没有理智、只能疯狂杀戮一时便会自毁的怪物!
“原来如此……”铁啸天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冰冷,“水火相济,可定功……却难定煞……这,就是最后一步吗?”
他的目光转向铁艺,眼中带着审视和询问。这致命的缺陷,又该如何解决?难道,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牺牲了那么多族人,最终得到的,只是这样一个功亏一篑的废品?
铁啸天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而那股来自“那人”的压力,以及道劫将至的紧迫感,如同两座大山,再次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铁家的前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幽暗,更加……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