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把玩着那块入手微沉、带着古朴气息的令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洛山那张写满沧桑的脸上,又扫过一旁强忍剧痛、面色苍白的洛河,以及眼神中充满复杂情绪的洛英。
山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卷起地上磷火燃尽后残留的黑色灰烬,在空中打着旋儿,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血腥气味,似乎也淡薄了些许,却依旧顽固地提醒着方才的杀戮。
“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们清风派的事情。”刘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语调。
他的指尖在令牌那个模糊的“王”字上轻轻摩挲着,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个疤脸临死前,提到的‘赵堂主’,又是什么人?”
听到“赵堂主”三个字,洛山的眉宇间瞬间又添了几分愁色,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唉……”洛山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自嘲,“前辈见笑了。实不相瞒,关于这别离煞帮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那位所谓的‘赵堂主’,老朽……知之甚少。”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仿佛想驱散那份沉重的压力,眼神黯淡下来:“我清风派偏居一隅,多年来早已不复当年光景,对于外界,消息实在闭塞得很。若非……若非他们欺上门来,老朽甚至都不知道这别离煞帮。”
洛山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两摊黑色的灰烬,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懊悔:“若是早知他们有炼气一层巅峰的修士,甚至可能还有更强的后手……老朽当日,说什么也不会如此冲动,直接带人与他们硬碰硬,或许虚与委蛇……或许设下些许埋伏,徐徐图之,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对门派没落的唏嘘和对自己决策失误的自责。那佝偻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刘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并没有怀疑洛山的话。
这老者的神态不似作伪,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无奈与对门派衰落的痛心,是装不出来的。
刘民想起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虽然自幼便听闻过仙师的传说,甚至亲眼见过宗门前来招收弟子的场面,但在那十多年的凡俗生涯中,真正的修仙者对他而言,依旧是遥远而神秘的存在。他们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与凡尘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重的藩篱,若非特定的时机,凡人难得一见。
连他自己,若不是那场变故和奇遇,恐怕至今也只是山野间一个普通的少年,对修仙界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和缥缈的想象。
洛山所在的清风派,即便曾经有过辉煌,如今没落至此,信息闭塞,对迅速崛起的别离煞帮了解不多,也完全在情理之中。看来,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关于那个“赵堂主”或者别离煞帮核心的情报,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刘民此行的主要目的——王家信物和《流风魅影》身法,已经有了着落。
他看着洛山手中那块古朴的令牌,又想起洛河之前提到的、藏于山门内的完整秘籍,心中还算满意。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价值不菲。
洛山见刘民沉默不语,以为他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心中更是忐忑,连忙再次拱手道:“前辈,虽然老朽对那赵堂主所知不多,但清风山门内,尚有一些典籍记载了附近区域百年来的大小势力更迭,或许……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还有前辈您需要的《流风魅影》完整秘籍,也确实在藏经阁中。”
洛河也急忙接口,强忍着断臂处的剧痛,脸上挤出恳求的笑容:“是啊,前辈!只要您愿意,我们立刻带您回山门!那秘籍,还有山门里剩下的一些微薄资源,都任凭前辈取用!”
洛英也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刘民,小声道:“前辈,跟我们一起回清风山吧?那里……那里至少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三人言语恳切,目光灼灼,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刘民身上。他们深知,没有刘民的庇护,仅凭他们三人,老的老,伤的伤,小的小,想要安然返回山门,甚至在别离煞帮可能的报复下生存下来,希望极其渺茫。
刘民看着他们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心中不是没有触动。护送他们一程,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举手之劳,或许就能保全这清风派最后的血脉。
然而……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想到了时间。距离风火坊只剩下不到两天了。从这里赶往风火坊,路途不算近,若是再护送洛家三人返回清风山门,一来一回,时间上恐怕会相当紧张,甚至可能错过。
权衡利弊之后,刘民心中有了决断。他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看向洛家三人,缓缓摇了摇头。
“不了。”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另有要事,须在三日内赶往一处地方,无法护送你们回山门。”
这简短的拒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洛家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洛山的脸上,那刚刚因为提及山门而泛起的一丝神采迅速黯淡下去,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叹息中充满了深深的失落和对前途未卜的忧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苦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强求不得,这位前辈已经救了他们两次性命,仁至义尽,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更多呢?
洛河的反应更为明显,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更干净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若非强行稳住,恐怕就要跌倒在地。断臂的剧痛和希望破灭的打击,让他几乎无法支撑。他的眼神瞬间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喃喃道:“这样啊……那……那……”他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无尽的惋惜和对未来的恐惧。没有这位前辈护送,他们回去的路上,恐怕是九死一生……
洛英的脸也瞬间垮了下来。没有了这位强大可靠的前辈,他们三个,真的能安全回到清风山吗?就算回去了,又能抵挡住别离煞帮接下来的报复吗?一时间,洛英的心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刘民将三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自然明白他们此刻在想些什么。虽然决定不亲自护送,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今日之事,也算是一场缘分,结个善缘,日后或许还有用处。而且,这三人若是死在了半路上,那《流风魅影》的完整秘籍,自己岂不是也拿不到了?
略一思忖,刘民心念微动。
他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了他刚刚从疤脸和瘦猴尸体上搜刮来的那两个储物袋。
“这个,你们拿着。”刘民随手将两个储物袋递向洛山和洛河。
洛山和洛河都是一愣,下意识地看去。当看清那是储物袋时,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和……渴望。
“前辈,这……”洛山不解地看向刘民。
刘民没有解释储物袋的来历,只是又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两个精致的小瓷瓶。这两个瓷瓶通体洁白,触手温润,显然比之前疤脸储物袋里那些粗劣的药瓶要好上不少。
“这里面是上品三炼丹。”刘民将两个瓷瓶分别递给洛山和洛河,语气平淡地说道,“疗伤续命,颇有奇效。关键时刻,或许能保住你们一命。”
洛山和洛河接过瓷瓶,起初还没太在意,以为只是一般的疗伤丹药。储物袋虽然珍贵,让他们感到惊喜,毕竟清风派没落至今,他们这一代,除了洛山凭借早年机遇得到一个次品的,其他人连储物袋都没有,平日里携带物品多有不便。这凭空多了两个储物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然而,当洛山看清瓶身上的标签,又拔开瓶塞,闻到那股精纯而浓郁的药香时,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上……上品三炼丹?!”洛山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刘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狂喜!
一旁的洛河,原本还因为储物袋而有些欣喜,听到“上品三炼丹”五个字,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瓷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是……是三炼丹!真的是上品三炼丹!”洛河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几乎是手舞足蹈起来,完全忘记了断臂的剧痛,“前辈!您……您竟然……”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刘民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敬畏和感激,简直如同在看下凡的仙神!
三炼丹!而且是上品的三炼丹!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丹药的价值?!
上品三炼丹,其药效之强,几乎能在顷刻间吊住垂死之人的性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哪里是什么“或许能保住一命”?这简直就是多给了他们一条命啊!
比起这能够逆转生死的上品三炼丹,那两个储物袋和里面的东西,简直不值一提!
“前辈大恩!前辈大恩啊!”洛山老泪纵横,再次对着刘民深深一揖,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触碰到地面,“此等恩情,洛山……洛山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洛河更是激动得直接跪倒在地,用仅剩的左手撑着地面,对着刘民连连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哽咽着道:“前辈……前辈再生父母!我洛河……我洛河……”
巨大的惊喜和感激,让这位断臂的中年汉子,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对于如今风雨飘摇、资源匮乏的清风派而言,这不仅仅是疗伤圣药,这根本就是等同于性命的至宝!洛河甚至觉得,自己断掉的右臂传来的剧痛,都在这丹药的香气下减轻了几分!
“前辈……这……这太贵重了!我等……我等何德何能……”洛山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老眼中浑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上的沟壑滚落。他拿着瓷瓶的手都在颤抖,仿佛捧着的不是丹药,而是整个清风派未来的希望。
他猛地就要再次跪下,那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都要发自肺腑。
洛河更是早已控制不住情绪,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仅剩的左手死死攥着瓷瓶,仿佛那是他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混杂着他哽咽不成声的感激:“前辈……大恩……洛河……洛河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行了。”
就在这时,刘民淡漠的声音响起,如同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托住了洛山下拜的身体,也让洛河磕头的动作猛地一滞。
刘民看着他们这般激动失态的模样,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送出的不是价值连城的上品丹药,而是两颗不值钱的糖豆。他目光扫过一旁同样眼眶泛红、偷偷抹泪的洛英,语气随意地说道:“不必如此。既然洛英已经选择臣服于我,那我对她的家人,自然也不会吝啬。”
话音落下,山谷间仿佛瞬间被冰封。
风似乎停了,鸟雀噤声,连那两团即将燃尽的磷火跳动的“滋滋”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洛山脸上的老泪还挂在腮边,那感激涕零的神情如同被冻住的湖面,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定格在刘民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上,嘴巴微张,似乎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洛河更是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跪在原地,脸上的激动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煞白一片。他猛地扭过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洛英,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臣服?
洛英……臣服了这位前辈?
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入了他们刚刚被巨大惊喜填满的心房,瞬间将那份狂喜砸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错愕和翻腾的疑虑。那两个刚刚还让他们视若珍宝的储物袋,以及手中这能起死回生的上品三炼丹,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无比烫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