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最后上车,看见骆潇靠在角落里,脸色不大好,谢桑年坐在马车另外一边,和骆潇距离挺远的。
他们这是吵架了吗?
连翘不确定,决定再观察看看。
她坐到骆潇身边,凑到骆潇耳边,小声说:“骆大夫肚子很疼吗?靠我肩膀上休息一会儿,到育安堂我喊你。”
骆潇吃饱了饭,还吃了大量鸡肉,倒也没有很疼,只是很疲倦。
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可以真的把生辰宴晚上那件事完全放下,只要看见谢桑年,她就如临大敌。
她顺势靠在连翘肩膀上,闭上眼睛,双臂抱紧自己,特殊时期总是容易感觉到冷,尤其是刚才还从寒风中穿过。
既然事情无法过去,就先不去搭理,等时间再往前走走看。
骆潇又紧了紧双臂,才想起来身上还裹着谢桑年的大氅,她睁开眼睛。
看到少年坐在对面,腰背挺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不知道是他心冷还是因为天气冷。
骆潇很冷,觉得他应该也是冷的,抬手要把大氅脱下来还给他。
她身上也有一件披风,只是没想到傍晚气温骤降,没谢桑年这件厚。
谢桑年察觉到她的动作,眸光忽然看过来,他嘴唇抿着,未发一言,直接倾身过来,握住她正欲掀开大氅的手腕。
骆潇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处在绝对密闭的空间,只看得见谢桑年那张冰冷的脸,以及不容抗拒的表情。
她连呼吸都屏住。
谢桑年手上力道不轻,指尖冰凉,沉默的压迫感比寒风更刺骨。
他将骆潇的手往下拉,原本被掀开一两寸的大氅被他拢紧,他就这样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修长手指直接将大氅带子系好。
毛茸茸的狐狸毛蹭着骆潇脖子、下巴和脸颊,她还未回过神,谢桑年已经后退坐好了。
骆潇一点瞌睡也没有了,感觉血液在奔流,口干舌燥,甚至想出马车去透口气。
连翘的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忙脚乱去倒茶,给骆潇也给她自己。
最后才想起来给谢桑年也倒一杯。
谢桑年看了眼,道:“多谢,不必。”
马车哒哒往前行走,雪已经停住了,地面湿漉漉一片,行人早已经回家,街道上一片清冷。
谢桑年微微侧身对着她们,面朝着马车前方,侧脸线条十分冷硬。
马车走到分岔路口,一边是去育安堂,一边是去弘文书院。
谢桑年忽然叫停马车,转脸看向骆潇,说道:“距离明年秋闱,已经不到一年时间,接下来我将长期待在书院里备考,不常回来。”
骆潇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桑年又道:“今天休沐已结束,我该回书院了。此处距离书院不远,我走路过去即可。”
他掀开车帘,一阵寒风灌进来,扑在骆潇脸上,而谢桑年直接跳下马车去了。
骆潇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会不会他早上来育安堂等她一天,傍晚不见她回去,便出来寻找她?
府城那么多条街,那么寒冷的风,他找了多久才找到她呢?
车帘子重新落下来,隔绝谢桑年的背影,骆潇忽然起身,嘴上喊着“谢桑年”追出帘子外面。
她想说反正大家已经吃过晚饭,先送他去书院,她们再回育安堂也是可以的。
但是帘子之外,哪里还有谢桑年的身影?
黑暗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是瞬息之间把他的身影彻底淹没了。
车夫问她:“小姐,要去追谢公子吗?他应该没走多远,天黑路滑还冷,他穿得单薄,他也没带伞,万一等会儿又下雨。”
冷风带着丝丝雨水,扑在脸上,骆潇感觉到刺骨的冷。
她狠狠心,退回马车里:“直接回育安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明天再着人去书院找松烟打探一下,他是否感染风寒,如果真生病了,送他药让松烟煎给他吃。
又想,自从认识他以来,除了受伤就没见他生过病,可见他体格强壮,生命力顽强,一定不轻易生病!毕竟他天生是干大事的人!
马车驶入夜幕之中,渐渐消失不见,就连哒哒的马蹄声,也逐渐从耳边彻底远去。
谢桑年从一座低矮的屋檐后走出来,雨又下起来了,不是雪,偏偏又足够冷。
他凝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感觉到身上的血液一寸寸冷却下去。
生辰宴那天晚上,骆潇落荒而逃之后,他也像现在这样在原地站了很久。
但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得到,并且在得到的路上,兴奋致使他血管一根一根清晰浮现上来,他错觉自己全身几乎要爆裂。
他错误地以为骆潇的落荒而逃是一种害羞,是太突然了暂时没办法接受,所以第一个休沐日他没有回来。
他第一次选择去参加书院的活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活动,但他向来拒绝。
他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全都是骆潇给的,他除了自己,以及读书能力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也不能敷衍表达自己的心意。
举目望去,什么也配不上她。
……最后,他在墨砚、古籍、琴谱等物当中,选中了上好的玉簪笔。
程烁笑他:“想不到你冷冰冰的,居然会选择玉簪笔。怎么,送给心上人吗?心上人是哪家姑娘?”
他没有回答,只是去买了丝绒盒子,将玉簪笔珍藏其间。
现在,盒子还在他袖袋里,并无机会送出去。
原来“即将拥有”,只是他的错觉。
骆潇那天晚上也许只是同情他、可怜他,才会在某一个瞬间被他蛊惑。
她喜欢他这张脸,喜欢打扮他,就像,就像……程烁家里养的一只狗。
那只狗的吃食比他们家下人都好,程夫人还命人给它做漂亮衣服。
听程烁说,那只狗甚至能上他母亲的床榻,与他母亲同枕而眠,是他们家很重要的一员。
如果那只狗生病了,全家都别想好过,程烁的母亲更是忧虑不已。
谢桑年想,自己之于骆潇,其实和那只狗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