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桑年。
外头风雪大,他里面穿浅蓝色锦袍,外面是狐裘大氅,秋季时候骆府要给她和谢桑年做冬季新衣。
这身大氅还是她当时为谢桑年选的。
她自己也有一身。
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点,大氅穿在他身上,正好合适。
洁白的狐毛衬得他容颜清冷而矜贵,只见他面庞轮廓更加分明了,昔日的稚气仿佛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骆潇只是怔愣一瞬,就反应过来:“今天是你休沐日?怎么到这里来了?和同窗出来逛街吗?晚饭吃了没?要不要坐下吃点?”
骆潇问了许多问题,谢桑年只是回了个“嗯”字,在她右手边坐下来,骆潇立即让店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这家鸡肉和鸡汤特别好吃,等会儿你尝尝。”
“好。”谢桑年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骆潇又问他:“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再加一两个你喜欢的菜?”
谢桑年道:“这些就好。”
骆潇这才注意到他肩膀上有雪花,正在融化,想来他刚才是冒着风雪走过来的,哪怕雪花落在大氅上,一旦融化成水浸透大氅还是很冷。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拂掉他肩膀上的雪花,手举到一半便停下来,指着他肩膀:“上面有雪花,快拂掉,融化成水弄湿衣服会很冷。”
谢桑年视线落在她指尖,只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店小二给他添上来的碗筷,他说:“无妨。”
骆潇心头梗了下:“……怎么会没事呢?外头风大,衣服湿了,等会儿出去吹一股风,回家就要生病。”
她捏着帕子,将他肩膀上的雪花拂掉。
做完了,又觉得自己从话语到行为,“妈味”都太浓了。
以后得控制自己,孩子长大了,都不喜欢被唠叨,生病就生病,他身子壮得跟牛犊似的,病一两次死不了,反而会长记性。
骆潇低头继续啃鸡腿。
好大一只鸡腿,运动量充足的土鸡鸡腿就是香,啃起来特别满足。
旁边还有她吃剩下的半碗饭,骆潇准备啃完鸡腿,再用鸡汤泡饭吃了。
余光里瞥见身侧的少年没动作,骆潇抬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大鸡腿发呆。
想吃?
可惜一只鸡就两条腿,她和连翘一人一只,已经分完了。
店家的土鸡都是提前半个时辰开始炖的,数量有限,现在已经卖完了。
如果再点的话,恐怕要到夜深才能吃上。
骆潇说道:“这鸡腿我吃过了,你如果想吃的话,回去让康嬷嬷给你做。”
谢桑年说:“好。”
骆潇松了口气,真怕他跟自己争这一口,给他不好,不给也不好。
以前觉得谢桑年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但他看过来的样子眼巴巴的,像是很想吃,骆潇有点说不准。
谢桑年还是没动筷。
骆潇说:“你吃鸡翅,炖鸡翅、鸡胸肉都很好吃的。”
她索性用勺子,舀了放进谢桑年碗里。
谢桑年的手忽然朝她面前伸过来,修长的手指握住她剩下的半碗饭,拖到他面前:“你吃剩下的吗?”
不等骆潇回答,他已经把半碗饭,倒进他盛满鸡肉和汤的碗里。
“那是我吃过……”骆潇的话卡住,连翘从外面进来了,谢桑年看着骆潇,“嗯?”了声,似乎在问她刚才想说什么。
连翘也朝她看过来,随口询问:“骆大夫,您和谢公子聊什么呢?”
她见到谢桑年在这里并不惊讶,方才她在外面看下雪的时候,就和谢桑年见过了。
还是她告诉谢桑年,骆潇在里面吃饭的。
谢桑年已经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一口一口送进嘴巴里,骆潇看见他喉头在滚动。
他从小缺衣少食,很珍惜粮食,大概他以为那半碗饭是她剩下的,不吃了,才会拿过去。
骆潇也确实吃得很饱,方才那晚饭她盛得属实有点贪心了。
不过骆潇这是第一次被人吃剩饭,心里觉得怪怪的,她是一个碗吃饭一个碗喝汤,并不是把米饭拨到汤碗里去吃,里面不可避免沾到了她的口水……
眼前的少年人,已经长成了光风霁月的模样,走在哪里都是翩翩佳公子形象,清冷疏离又高高在上。
如果不是知晓他的来时路,骆潇都会错以为他是哪家贵公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过来的。
可现在,他却在吃她的剩饭。
骆潇不可避免想起他生辰那个晚上的吻。
那只掐住她腰身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气,覆盖她双眼的那只手心,则有厚厚的茧子,似乎刻着他过往所有艰难岁月的纹路。
骆潇注意到他手背,靠近食指的地方一片红,有微微的肿。
她忘记回答连翘的问题,反而问谢桑年:“你手长冻疮了?”
骆潇强行忍住把他手拉过来查看的冲动。
那个吻发生以后,她经常反思自己,一定是她和谢桑年相处过程中,边界感太弱,才导致了那种结果。
比如她天天给他后肩上药,查看他腿脚恢复情况,每一个行为都有肢体接触……而他又是古代人,又正在情窦初开的年龄。
都怪她!
谢桑年似才注意到手背上的冻疮,他看了眼,似是经过认真思考,才看向她:“你要看看吗?”
骆潇微微往后退:“……不看了,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穷人家的孩子,谁没生过冻疮?
正常的,正常的!
谢桑年下颌线绷紧了,只是看着她,不言语。
骆潇吞了吞口水,又找补:“等会儿让周大夫给你弄点药,涂抹上去不容易痒。下次我让康嬷嬷给你做个手套,戴上写字就不会手冷了。”
谢桑年喉结剧烈滚了下,眸底一片幽深。
“不必了。”他声音很轻,像冬夜结在窗上的薄霜,“多年来都是如此,早已习惯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锅子里的鸡汤还在咕噜咕噜沸腾,骆潇却在此刻觉得,谢桑年面前那碗泡汤的饭凉透了。
无人再说话。
谢桑年把碗里饭菜全部吃完,没有再增添;骆潇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连翘也吃好了,她去结账。
骆潇肚子疼也疲倦,轻轻抚着肚子站起来往外面走,谢桑年立在她身边,看见她的小动作,微微抿住嘴唇。
又察觉一道视线往这边看,不怀好意。
谢桑年将身上大氅脱下来,裹在骆潇身上,挡住身后令人恶心的视线,不顾骆潇看过来的抗拒眼神,谢桑年强势地扶她出门。
那道视线一直追随他们,如丝线般将他们缠住,谢桑年始终没有回头,径直将骆潇扶上马车。
骆潇强行将他推开,谢桑年没防备,后背撞在马车壁上,他看向骆潇。
目光静静的,没有任何情绪。
只一眼,谢桑年就移开视线,微微侧身掀开车帘子,往酒楼门口看去,看见那人还在往马车这边看,眼神淫 邪。
谢桑年眼底顿时结满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