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桑年的脸色冷了下去,没有回答她,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一个时辰后,太阳彻底落山,天色开始黑。
那婆子要进来,骆潇在门边挡住她:“还需要半个时辰,劳烦嬷嬷再等等。”
婆子见她没跑,这里又是自己熟悉的地盘,便退出去,继续等。
又熬了将近半个时辰,骆潇打开布,碗里的水已经彻底凝结成冰了。
谢桑年又看她,但是这次他没有说话。
“你下楼去一趟茅厕。”骆潇安排他。
谢桑年皱眉,身子不动。
骆潇道:“你假装去一趟茅厕,让他们以为你是去取冰了。可以暗中盯着我,我不会跑。”
谢桑年:“……”
他薄唇绷了绷,拿着那块布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假装用布遮盖着什么,婆子和两个丫鬟朝他看,还真的以为他是去取冰了。
骆潇把那碗冰拿出来,将那盆放了生硝的水,搬到桌子底下去,用那块布盖着,还有一些生硝没用完,放在桌上。
她让婆子和丫鬟进来。
看见桌上的冰,眸子都亮了,眼前这丫头居然没有骗她。
骆潇用筷子敲了一角下来,放到自己嘴巴里,对婆子说:“你们也可以验毒,若确定没毒,需要给我五两银子。”
北方的冰即便储存到夏天,也没有这么贵,但是运到南方,价格会翻十倍二十倍不止。
大户人家的奢侈品。
婆子看见她把冰块放入嘴巴里,心头已经放松大半戒备,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叫粗使丫鬟上前拿银针验毒。
五两银子给得干干脆脆。
还问骆潇家在何处,以后想要买冰了去哪里找她,骆潇道:“我擅长给人接生,今晚打算住对面的客栈,嬷嬷身边若有人需要接生,可以找我。
“至于冰块,嬷嬷需要了也可以来找我,多的没有,像这样一小碗,还是能拿出来的。你们得尽快回家,最好用棉衣包着走,冰块融化速度可以变慢。”
她无权无势,怀有制冰技能,犹如“稚子抱金过市”,必招灾祸,得隐瞒着。
婆子诧异,这么年轻的姑娘,居然还擅长接生?不可置信,但是看她样子,又不像是撒谎。
不过眼下也探究不得太多,先把冰块拿回去要紧,免得融化了。
临走前,那婆子欢喜道:“姑娘今日帮我大忙,你与这位小兄弟便在这里吃晚饭吧,我叫店家上两碟菜给你们,饭钱我付了,你们放心吃就是。”
婆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骆潇回应:“多谢嬷嬷!”
不一会儿,小二送上来一盘红烧鱼、一份炒时蔬,还有冬瓜排骨汤,两大碗米饭,粒粒晶莹饱满,色香味俱全。
骆潇和谢桑年相对而坐,旁边放着没用完的生硝,婆子没带走,桌子底下还放着一盆硝水。
倒掉可惜,回收困难。
「好贵好贵的!等国家察觉到它的用途,大面积提炼之后,不贵了,但是又变得难买了!」骆潇心里想着。
回神时才发现,她和谢桑年之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骆潇顿了顿,好在没察觉到危险气息,只是谢桑年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向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骆潇见怪不怪,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碗里,把鱼刺剔干净,送到谢桑年面前。
“我们才来第一天就赚到银子了,真是开门红。饭菜还是别人请吃的,一定要吃饱吃好,才不算辜负。”骆潇说道:“你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多吃鱼肉。”
早上谢依宁的话点醒了她。
昨晚的场面,说不定也在谢桑年心上留下了阴影,让他控制不住扭曲。
毕竟她自己当时,也被吓到失声。
不过话说回来,谢依宁没有像前世一样被彻底侵犯,事情也尚未闹出去……是不是谢桑年就不会像前世一样,悄悄弄死柴守义?
爱,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可以滋养万物。
可惜骆潇没有得到过,她很早以前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并不会爱人。
所以尝试着给少年夹一筷菜,就当是抚慰。
哪怕这抚慰,来得晚了些,但至少它来过。
「如果在我遭遇挫折时,得到一点抚慰——哪怕只是爸妈夹的一筷菜,和我说你可以慢一点,你还年幼,即便像蜗牛慢慢爬,也没有关系。会不会……好一点?」骆潇在尝试。
谢桑年坐在椅子里,上半身笔直,如一根青松,嘴角一点一点绷直。
他能够感受到——
走出竹溪村时,骆潇的情绪是压抑的;
从坐上牛车到县城,她的情绪更糟糕;
下了牛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她似乎想要抛弃一切,包括她自己。
可是忽然间,她笑着朝嬷嬷迎上去。
然后,她制了冰,赚了五两银子,还赢得一顿饭菜。
她有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世界,那个世界好大,五彩斑斓。
她虽为女子,纤瘦、单薄。手指纤长、粉白,娇嫩无匹,可是却可以养活她自己,甚至还可以有很多富余。
眼前这顿饭,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丰盛的一顿。她比男儿更厉害。
谢桑年忽然在想,她说造纸,是不是真的能造出来?
不过眼下,最叫谢桑年没有想到的是,骆潇会给他夹菜,还帮他把鱼刺剔干净。
明明从昨晚到刚才,他能够清晰感受到,骆潇对他的恐惧,要和他彻底拉开距离的那种疏离。
她在大户人家做了那么久,是不是早已经习惯给人做剔鱼刺这种事?
那种蓬勃的占有欲又上来了,他盯着骆潇纤长、粉白的手指看,为什么这双手不能只是给他一个人夹菜、剔鱼刺?
谢桑年的脸色更加冰冷难看。
“不喜欢吃鱼肉?”骆潇诧异,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还以为孩子们缺吃少穿,难得吃到鱼肉,一定会很喜欢。
结果谢桑年的脸色十分糟糕,吓人得很,她连忙伸手,要把碗拿回来。
谢桑年的手指落在碗沿,将碗摁住了。
他也没把碗往回拨,而是微微倾身向前,拿起筷子,就着碗,夹起里边的鱼肉,送进自己口中。
骆潇的手还握着碗沿,尚未来得及收回去。
骆潇愣了愣,见他吃完了,连忙把手收回来,“还要吗?”
谢桑年“嗯”了声:“我自己来。”
骆潇察觉他声音有点沙哑,少年开始进入变声期了吗这是?
骆潇观察了下他的身高,大概一六五左右?接下来就是猛涨阶段,得更加注重营养了。
想起自己前世只有153.5cm,标准的南方小土豆。骆潇就觉得,孩子的身高很重要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