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两亩田地,并不完全是良田,卖了顶多也就三四十两银子。咱们住的这座宅子连带着土地,一起卖了最多二十两银子。”谢青山说道。
田地是全家的命根子,一般不卖,而且比房屋地基昂贵。
即便分家了,当初谢德丰打田地的主意,也被两个老人拼死拼活拦住了,不给卖。
倾家荡产,也凑不够二百两银子。
谢桑年的视线,落在谢穗穗身上。
卖去青楼的话,谢依宁可以拿一百两,谢穗穗也可以拿一百两。
谁说谢家二房拿不出二百两银子?
把两个女孩推入地狱就够了。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嘴角讽刺意味更浓,视线不着痕迹滑到骆潇身上。
而他自己的身影几乎掩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骆潇道:“我决定明天早上,出发去镇上,去县城里。在小小的竹溪村,没有机会赚到二百两银子。即便我们身怀天大的本事,没有有钱的买家也是徒劳。但是去了县城里,机会就多了。”
谢青山瞪大眼睛,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二百两银子,后娘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赚回来?
后娘这是要借机跑路吗?
如果后娘是逃跑,再不回来,下次谢德丰回家,会把他们往死里打。
谢青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答应让后娘去镇上或者县城。
然而,谢桑年却道:“好,去镇上,或者县城。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谢青山再次瞪大眼睛,他都能想到的可能性,难道谢桑年想不到?
居然答应让后娘走出竹溪村?他都被打瘸腿了,不怕再被谢德丰打死吗?
骆潇道:“既然如此,我们早点弄饭吃,吃完早点休息,天不亮就出发。十天赚二百两银子,时间很仓促。”
竹子还处在漂料阶段,十天之内造不出纸张来,即便造出来,那么点料,也卖不出二百两的天价。
而且,她一开始造纸,只是为了上厕所。造的不是宣纸,价格更低,短期之内指望不上赚大钱。
骆潇去弄了草药回来,交代梁巧云给谢依宁敷上。
次日一早,她和谢桑年起床时,天还没亮,除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外,能揣上的也就二十文钱。
梁巧云早起给他们做早饭,还烙饼叫他们带在路上吃。
松木油放在破碗里燃烧,亮起一束火光,骆潇出发之前,端着破碗灯,去谢依宁的屋子看她的伤势。
谢依宁应该是早就醒了,或者是一整夜根本没怎么睡,骆潇刚走进去,她就抬眼看了过来。
骆潇给她检查伤势。
一个夜晚过去,并没有多少好转,反而有些地方肿得更厉害,淤青也更严重。
“你年轻,恢复得快,在床上躺一段时间就能好,你大嫂会经常给你换药的。”
谢依宁抿了抿唇,似乎纠结许久,才道:“我没有帮上忙,反而惹了一身祸,叫你们为我奔走……”
说着话,眼泪又冒出来。
骆潇给她擦眼泪,轻声道:“你还这么小,就已经学会为哥哥的瘸腿打算,这份心意谁都比不上。”
又道:“从来没有帮倒忙的说法,只是家里没有保护好年幼的你,才逼得你铤而走险。
“你的做法的确不对,错得厉害。我这样说并不是要责怪你,而是希望你可以知道错误,从而改正,才能自救。”
谢依宁神色呆愣。
她所做的事情,还可以这样看待吗?
她以为所有人都会责怪她……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抓住骆潇的手:“后娘说的话,我记住了。
“昨天晚上我哥哥说话难听,后娘别对他失望,他是太害怕了,怕我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才故意那样说话,他并非恶意中伤我。”
骆潇:“……”
昨晚谢桑年的言辞,的确让她觉得可怕。
因为知晓他前世可能这么年少就杀人了,还知晓他将来会做的事情,她下意识就想远离这个少年。
现在听谢依宁的话,仔细想想昨晚谢桑年暴打柴守义的行为,他心里并非没有谢依宁这个妹妹。
也许,真如谢依宁所说,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妹妹不吸取教训,会二次出事。
毕竟他们相依为命多年,谢依宁是谢桑年心中唯一的亲人。他控制不住,把话说得特别难听,像是故意中伤。
若不是真的呵护,谢依宁在遭遇这等事情之后,也不能这般理解他。
“你安心养伤,十天之后我们回来,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段日子,不管谁上门,都不要搭理他们。”
骆潇交代,见谢依宁点点头,她便拿着破碗灯,退出谢依宁的屋子。
她和谢桑年出发时,天色依旧没亮。
但有些村民已经起床了,看到她往村外走,很诧异,结果看到她身后跟着谢桑年,就又不管了。
骆潇能够从他们的反应里看出来,如果自己身后没有跟着谢桑年,这些人铁定要跑去谢家二房,告知他们她跑了,然后把她捉回去。
骆潇:“……”
希望这次出门,可以运气好点,碰到一个有权有势但是难产的妇人。
她帮忙接生,那权势妇人不仅给她银子,还可以帮她立个女户,让她将来离开竹溪村之后,能够过上普通百姓的日子。
不至于成为流民。
可是,诅咒女子难产,太不善良了,骆潇连忙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但是天底下那么多产妇,总有人运气不好,会难产、会因为生孩子丧失性命,那么,她希望那个人运气好,可以碰上她。
最好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能够给她一定程度的“谢礼”。
他们坐了牛车去镇上,去镇上转了一圈,骆潇觉得希望不大,当即换乘另外一辆牛车去县城,进县城的时候,已经半下午了。
骆潇小时候去镇上,乘坐的是“露天”马车。
有一次很赶时间,在爸爸的驱赶之下,马儿大多时候都是四蹄狂奔,那时候还不是水泥路,路面凹凸不平,抵达镇上的时候她浑身疼,五脏六腑快要移位了。
今天的情况,和那天比,简直不遑多让。
……骆潇忽然意识到,自己高中以后很少回去的家,这一刻,她开始想念了。
可是想念什么呢?
想念你真的体弱,爸爸骂你装病爱哭?
想念妈妈偏心妹妹给你两个耳光?
想念爷爷奶奶护着哥哥,没有人爱你?
下牛车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水,被傍晚的风一吹,凉意漫上来,骆潇的心渐渐冷硬。
她开始盘算着手上仅有的二十文钱,今晚怎么吃饭住宿?
她在街头站定,周围人来人往,她大概站了一刻钟有余,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女孩,不知该往哪里去。
纵然谢桑年跟在她身后,阴湿的眸光黏在她身上,她也好像察觉不到。
不知过去多久,后背的汗水彻底凉透了,她才从嘈杂的人声当中,抓取到有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