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隐卫未得指令,自然不会对王元出手。李桇领也并无取他性命之意,在他心中,王元这等将才,本当在沙场上光明正大一决高下,而非死于这等暗夜伏击。
李桇领目光扫过王元仍渗血的伤口,又瞥向赵申。赵申即刻会意,二人心照不宣。
阿虎鲁按捺不住,嚷道:“世子,何须旁人动手?单我一人便能取他性命!”说罢举刀欲上,却被赫衡一把拉住。“急什么?”赫衡低声道,“看他那伤势,还怕他跑了不成?再者,世子让你动手了吗?”
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等待着李桇领的指令。此时,赵申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由远及近的异响,是他熟悉的声音。他神色一凛,低声提醒:“世子,候正司的人来了。”
李桇领凝神细听,只听一声尖利长笑划破夜空,一道绿色身影如鬼魅般翩然落在众人身侧。李桇领见来人是张廷,心下一沉,没算到他竟会插手,金翊卫与候正司联手实属罕见,今夜恐又是一场恶战。
张廷扫了一眼王元的伤势,语气轻佻:“王将军这伤看着吓人,实则无碍。还能自己走吗?需要我帮忙也可以吱一声,愿为你效劳。”
王元一怔:“自然能走!尚可与他们再战!就不劳烦张都知了。”
“今日动静闹得太大,太后甚是不悦,特命咱家来‘请’您入宫。”张廷特意拉长了“请”字,做出恭请手势,眼中却无半分敬意。
王元却不买账:“金翊卫只听命于皇上!太后从不干政,更不会过问金翊卫事务。张都知可知假传懿旨是何等罪名?”
“喂!”阿虎鲁忍不住插嘴,“你们当我们是摆饰不成?竟在这儿拉起了家常!这可是在厮杀!那个张都知,你再叫些人来,免得说我们以多欺少!”
“阿虎鲁,”李桇领冷声呵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阿虎鲁见世子动怒,赶忙低头,小声问赫衡:“我又错了?”赫衡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阿虎鲁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再不敢多言。
李桇领转向张廷:“张都知莫非是孤身前来?”
“咱家是来寻王将军传旨的,带那么多人作甚?”张廷轻笑,“再说这天下,还有谁能快过我的脚程?”
赵申闻言嗤笑:“真是何时都不忘这‘轻功第一’的名号,也没人与你争。”
张廷无心与他斗嘴,对李桇领道:“世子,太后要见王元,咱家可能带他走?”
“我从未阻拦,张都知请便。”
张廷见王元仍呆立原地,不由摇头,只得走近低语:“王将军,还不走?”
王元眼中交织着不甘、无奈与落寞。筹谋已久,却功亏一篑,更将真实心思暴露于天下,自此再难做那韬光养晦的闲人。他宁可选择赴死,拱手道:“谢都知救命之恩。但请回禀太后,王元并非谋逆,只是绝不能放虎归山!今日愿将这副铁骨葬于此地,也不愿见日后血流漂杵、枕骸遍野!泰德之耻未雪,此恨难消!”
这番冠冕堂皇的慷慨陈词在张廷听来,只觉得酸腐之气扑面而来,如同隔夜馊菜般令人反胃。王元素日的行事,张廷虽是不信真如表象那般的畏首畏尾,却也不觉他的骨头能有多硬。他素知王元俸禄微薄,根本无力支撑王家开销,更何况汀芷园汀每月耗费的银钱,怕是能抵得上两个王家的吃穿用度。张廷嘴角微扬,面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心底却暗嘲不已。他凑近王元耳畔,低声道:“王将军不畏死,可曾想过夫人?若信我,便安心回去。今夜之内,一切自有分晓。”
王元将信将疑,自知挣扎无益。若真死于此地,非但无功,反要落得擅调兵卒之罪,恐累及全家。权衡之下,他决定暂保性命,临行前对李桇领道:“他日若有机缘,定与你在沙场一决高下!今日暂且作罢!”
这番话说得连张廷都觉汗颜,这世上竟有人敢用清高二字来粉饰自己的穷途末路,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所幸李桇领也懒得计较,待王元离去便欲上马继续赶路,却被张廷拦下。张廷压低声音,三言两语将云依依身陷祁国公府别院的消息告知。
李桇领闻言脸色骤变,却直视张廷:“你为何不将此消息告知苏牧辞?以他连家之势,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为何告诉我?”
张廷轻笑:“奇货可居,也需待价而沽。我何苦为送个信同时开罪几方势力,做这赔本买卖?若苏牧辞行动自由,云姑娘又怎会流落街头,还遭此大难?不过…若世子与云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就当我张廷从未说过。”他故作抬头看天,喃喃自语,“祁国公是个急性子…据探子回报,云姑娘被送入别院时,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唉,以他的嗜好,这个时辰…怕是已经迟了。”
张廷话音未落,李桇领已翻身上马,猛夹马肚。骏马嘶鸣扬蹄,绝尘而去,方向直指建安城。赵申听闻云依依遇险,亦率领鹞隐卫紧随其后。
晚风卷着血腥气掠过荒野,只剩下张廷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清点着地上的尸身,“五十一具…”他揭开面巾,有些面孔依稀相识。他俯身,一一为那些圆睁的双眼合上眼帘。
“死在这儿,也算得其所哉。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可惜了。”他轻叹一声,缓缓直起身,将小指抵唇吹出一记悠长哨音,声如夜枭啼鸣刺破苍穹。
四周林中应声涌出数百候正司人马,张廷对领头女子乐云吩咐:“将尸身送往城东义庄,购置上等棺木,为他们收拾干净。都曾是体面人,走时不该太腌臜。”他望向晦暗夜空,疏星在云隙间明灭不定,他的声音低沉若自语:“人在乱世,心存一善念。他日若得一人为我收尸,不使我曝于荒野…便是今日所积的功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