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8日清晨,王忠义天不亮就醒了。
他对着镜子刮了三遍胡子,把珍藏的深蓝色呢子中山装熨得笔挺,连皮鞋都擦得能照见人影。
手指微微发颤地捏着街道开好的结婚证明,这张薄薄的纸片在他掌心里发烫——两世为人,这竟是头一遭。
蹬上自行车,他直奔娄家别墅。
娄家别墅的雕花铁门虚掩着。
娄晓娥穿着暗红色羊绒大衣站在台阶上,晨光给她的发梢镀了层金边。
等很久了?
王忠义刹住车,白雾从嘴里一团团冒出来。
娄晓娥摇摇头,睫毛上还挂着霜花。
她今天抹了友谊雪花膏,茉莉香混着寒气往人鼻子里钻。
王忠义驮上娄晓娥飞快的奔向民政局。
民政局的水泥台阶结着薄冰。
工作人员是个戴套袖的圆脸大姐,钢印一声压下去时,王忠义突然攥住娄晓娥的手。
结婚证上的油墨还没干透,两人站在门口翻来覆去地看,呼出的白气把纸面都哈潮了。
王忠义和娄晓娥捧着鲜红的结婚证,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上面的烫金大字。
阳光透过槐树枝丫,在纸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得自愿结婚四个字格外明亮。
娄晓娥忽然笑出声——结婚证照片里,王忠义的领扣系得太紧,脖子梗得像个木偶人。
回娄家的路上,坐在后座的娄晓娥雀跃的像百灵鸟,不停的哼着歌。
娄家别墅的门廊下,整整齐齐码着三个樟木箱。
最上头那个箱盖没关严,露出半截藕荷色的的确良衬衫——那是去年夏天娄母带她去东风市场扯的布。
娄母正往网兜里塞最后两瓶凤凰甘油,玻璃瓶撞在搪瓷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妈,您把梳妆台都搬空啦?
娄晓娥蹲下来翻检包袱,突然摸到个硬皮本子。
翻开竟是贴满剪报的《妇女生活常识》,扉页上钢笔字还洇着墨:娥娥新婚留念——母字。
娄母眼眶泛红,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晓娥啊,到了王家要勤快些……
冬天记得穿暖和点,别冻着……
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来,爸妈永远给你撑腰……
娄晓娥听着,鼻尖微酸,但还是笑着点头:
妈,您放心,忠义待我好着呢。
娄父站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目光复杂地看着王忠义,半晌才开口:
忠义,晓娥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你得多担待。”
娄母把女儿四季的衣裳捆成包袱,针线匣里还塞了一些钱。
晓娥打小没吃过苦......
娄母话没说完就背过身去抹眼睛。
别墅门口的老槐树上,两只麻雀正在争抢红线头,不知是从哪个陪嫁被面上扯下来的。
把行李和包裹捆在自行车前梁上,两人挥手告别,本来娄父是要派车送两人回去的,但王忠义觉得太招摇了,这个时期低调点好。
“王太太,咱们回家?”
看着娄晓娥因为和父母分别心情低落王忠义笑着问。
娄晓娥脸一下子红了,轻轻“嗯”了一声。
自行车前梁上,扎红绸的搪瓷脸盆随着颠簸轻轻摇晃。
娄晓娥侧坐在后座,怀里抱着装满毛线的网兜。
转过煤渣胡同时,她突然按住王忠义后背。
忠义,等等!
王忠义单脚撑地,看见她从呢子口袋里掏出几个东西。
阳光下,那几根小金鱼在娄晓娥掌心闪着细碎的光,像一滴凝固的蜜。
这是爸爸偷偷塞到我兜里的。
往后咱们就住四合院,我的工资足够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这金条留给爸妈他们做生意用吧。
“我才不要白白胖胖的,那是小猪。”
娄晓娥笑着拧了一把王忠义的腰,又把小金鱼重新塞回口袋里。
车铃叮当声中,前梁上绑着的暖水瓶突然反射出一道虹光。
后座上的新娘悄悄抹了把眼角,却没发现自己的红围巾被风吹起一角,正轻轻拂过丈夫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