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里安静得吓人。
晨光透过雕花窗户照进来，落在御案前的一只汉白玉圆盘上。
苏清漪没看周围那些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的官员，慢悠悠戴上了一双极薄的羊肠手套。
盘子里盛着清水，两滴血悬浮其中。
一滴来自存放了二十年的旧血痂，颜色暗红；另一滴刚从小皇帝指尖取来，很是鲜活。
“百草堂，鉴亲藤。”
苏清漪从随身的紫檀木盒里，取出一截像是干枯死蛇的灰褐色藤蔓。
她将藤蔓轻轻浸入水中。
枯藤入水的瞬间，表皮迅速蠕动起来，原本互不相容的两滴血，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向藤蔓涌去。
“滋——”
轻微的吸吮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下一秒，那截枯藤竟然抽出了嫩芽，灰褐色的表皮变得晶莹剔透，脉络中流淌着幽绿色的荧光液体，紧紧缠绕住玉盘，光芒显得既诡异又神圣。
“亮了！真的亮了！”
不知是哪个老臣失声喊了一句，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先祖保佑……这是血脉相融的征兆！”
坐在凤椅上的太后死死盯着那团绿光，手指用力扣紧扶手，指甲都快断了。她保养得当的脸此刻扭曲起来，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荒谬！”太后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哪里来的江湖术士，竟敢在金銮殿上玩弄这种邪术？来人，把这妖女给哀家拖出去乱棍打死！”
禁军刚要动，却被一道更冷的视线钉在原地。
夜玄凌没说话，只是拇指轻轻顶开了腰间佩剑的一寸剑锋。
那一点寒光，比殿外的秋风还要冷。
苏清漪眼皮都没抬，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发黄的册子，那是她从周嬷嬷身上搜出来的账本。
“太后娘娘，咱们要讲事实。”苏清漪翻开册子，指尖在一个日期上点了点，“这是周嬷嬷亲笔记录的《内庭接生实录》。上面写得很清楚，当年为您接生‘死婴’并处理脐带的时间，是申时三刻。”
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遍全场：“可先帝的起居注里，太医令明确记载，药妃产女发动是在酉时初。申时三刻……那时候药妃的羊水都还没破，请问您的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太后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你……你……”
“啪！”
夜玄凌将一卷沾着泥土的卷宗重重掷在台阶上。
卷宗散开，上面全是红色的圈和批注。
“西山村落，十二户人家，共计七十三口。”夜玄凌的声音低沉沙哑，“都是当年内庭接生稳婆的亲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全村被屠，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他上前一步，那身玄色蟒袍带着逼人的气势：“太后为了掩盖换婴的真相，杀得倒是干净。可惜，有个贪玩晚归的放牛娃躲在枯井里，看见了行凶者的腰牌——那是慈宁宫的卫率！”
一直沉默的小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那个平日里有些软弱的少年天子，此刻浑身颤抖，眼眶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
“是你……”小皇帝指着太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母后……不，是你！是你杀了朕的亲生母亲？这些年你对朕的好，都是假的？”
“假的？哀家若不护着你，你早就在襁褓里死了！”太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尖利刺耳，“若不是哀家用九黎秘术替你续命，你以为你那早产的孱弱身子能活到今天？”
“九黎秘术？”
苏清漪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从怀里掏出昨晚从太后肘弯里拔出的那根黑色骨针。
“既然您自称九黎圣女，那咱们就再做个小实验。”
苏清漪没给太后反应的时间，直接将那根还带着腐肉的骨针扔进了盛着鉴亲藤的玉盘里。
原本绿光莹莹的藤蔓，在接触到骨针的瞬间，像是触电般剧烈抽搐。
紧接着，那绿光瞬间熄灭，整株藤蔓以恐怖的速度发黑、枯萎，最后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看到了吗？”苏清清摊开手，“真正的九黎血脉能驾驭万蛊，而您的血……只会让蛊虫发狂。”
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直视太后慌乱的眼睛：“饲主与蛊母血脉相斥。您根本不是什么九黎圣女，您只是一个窃取了秘术，却因为血统不纯只能靠吞噬亲族来维持力量的冒牌货！”
这一句“冒牌货”，彻底击碎了太后最后的理智。
“闭嘴！闭嘴！哀家是为了大靖！”
太后突然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梳理整齐的发髻轰然炸开。
她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襟，在锦缎碎裂声中，满朝文武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她尊贵的身体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洞，每个洞里都有一个硕大的虫头在探头探脑，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发出“咔咔”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你们懂什么……哀家以身饲蛊，是为了镇压国运！既然你们不领情……”太后双目赤红，嘴角流下黑色的口水，“那就都给哀家做肥料吧！”
话音未落，她脖子侧面那个昨晚被苏清漪用药催发的巨大肉瘤，“噗”的一声爆裂开来。
没有鲜血，只有漫天黑雾。
成千上万只细小的黑色蛊虫带着嗡嗡声，铺天盖地向离得最近的小皇帝涌去。
“护驾！”
禁军们惊恐地挥舞刀剑，可刀剑根本砍不断虫雾。
眼看那团黑云就要吞噬小皇帝，一道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御前。
“玩生化攻击？问过我这个药剂师了吗！”
苏清漪左手一扬，宽大的袖袍散开。
她甩出了一块浸透了药液的巨大白纱。
白纱在空中展开，带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霉味——那是提纯了一百倍的高浓度青霉素混合液，对这种依靠原始真菌共存的蛊虫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滋啦——”
像是滚油泼进了雪地。
气势汹汹的虫雾撞上药纱，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无数黑虫在半空中僵直坠落，还没落地就已化作一层灰白色的粉末。
太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倒在凤椅旁。
她身上的那些虫洞开始流出腥臭的黑水，原本饱满的皮肉迅速干瘪下去。
混乱中，一枚原本藏在太后心口的东西，随着她的倒下，“咕噜噜”滚落出来。
那是一枚不知什么骨头磨制的哨子，通体惨白，只有哨口处沁着一抹血红。
它在金砖地面上弹跳几下，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夜玄凌的脚边。
骨哨的一侧，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归墟·终】。
夜玄凌正要上前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垂下眼看着脚边的骨哨，这位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此刻竟像被施了定身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握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却迟迟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缓缓抬起靴尖，极轻地在那骨哨上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