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恶臭味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烂肉堆里活着,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苏清漪下意识捂住口鼻,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可眼睛看到的东西让她更加心惊。
在她视野里,那些金线突然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过去。
皇陵。
原本肃穆的皇陵上方,正盘踞着一团浓重的黑气。
黑气没有散开,反而分流出无数道细密的黑线。
苏清漪眯起眼,瞳孔里的金色古字转得飞快,视线顺着那些黑线一路蔓延。
每一条黑线,都连着京城里的一座深宅大院。
吏部尚书府,镇国公府,甚至……
她的视线猛地抽回,死死钉在眼前这片尚宫局的废墟上。
这里,也连着三道很粗的黑线。
“没死。”
苏清漪的声音很轻,却让旁边的人心头一震,“那只寒髓蛊母根本没死。它在借着这六十年来散出去的药续命。”
“药?”林嬷嬷惊魂未定,听见这话,身子又是一抖,“小姐是说……当年夫人拼死喂给您的温髓引?”
“是药,也是饭。”苏清官盯着黑漆漆的洞口,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对人来说是救命的温髓引,对那只蛊母来说,就是上好的外卖。它把子蛊种在药里,分给特定的人,等那些人用血肉把药性养足了,它再一口气收回来。”
林嬷嬷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牙齿都在打颤:“养……养蛊的引子?夫人当年,是在喂蛊?”
老太太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整个人都傻了。
夜玄凌没有说话,对着空处打了个手势。
三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下,暗夜阁的密探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三份已经泛黄的卷宗。
“癸未年尚宫局的采买记录,百草堂失窃的一本分号账册,还有先帝临终前的医案。”
夜玄凌接过文书,手指快速翻动,最后将三份文书并排摊在苏清漪面前的断石上,“你看这里。”
不用他指,苏清漪已经看见了。
在那些字迹之下,都透着同一个暗红色的朱砂印记。
那纹路扭曲,像蛇又像未成形的胎儿。
这图案,和刚才那个装药胎引的陶罐封泥上的一模一样。
“尚宫局根本不是什么御药房。”夜玄凌的声音冷得像冰碴,他握着文书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这里是天下最大的蛊巢。有人顶着皇家的名头,拿着百草堂的方子,用人命给那东西做粮仓。”
吴婆子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又凑了上来。
她手里的骨灯忽明忽暗,最后停在一种幽冷的蓝色上。
“主子,手。”
她嘶哑的吐出两个字,将骨灯凑到苏清漪的掌心。
惨蓝的灯光照在那道新生的界碑纹路上,原本金色的纹路竟慢慢变黑,最后浮现出一行极小的血字:
【癸未药胎,九引归一】。
“找到了!”
刚钻进地窖的谢影猛地探出头,手里抓着那本残破的《百草堂秘录·胎引篇》,灰头土脸的喊道:“这书夹层里还有半张方子!上面缺的那味药引,写的是……寒髓蛊蜕!”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都对上了。
所谓的药胎,就是被选中用来温养蛊母蜕皮的容器。
苏清漪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闭上眼,不再看外面的东西,强行调动瞳孔里的金色药气,看向自己体内。
在光怪陆离的内视世界里,她看见了自己的骨骼、经络和脏腑。
在那条因为长期服药而格外晶莹的脊椎骨深处,根本没有什么被吸收的温髓引。
那里,正趴着一条细若游丝的银线。
它安静的待在她的骨髓里,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等着什么召唤。
“原来是这样……”
苏清漪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狠厉。
“我体内还有蛊引。那东西不是被我吸收了,是它吃饱了藏了起来。它在等母蛊喊它回家吃饭。”
话音刚落,她不等任何人反应,右手食指已经飞快的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一道血痕出现。
诡异的是,涌出的血没有滴下来,而是聚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血珠,悬在半空。
那血珠蠕动着,扭曲着,竟慢慢长出了细小的触须,看起来像一只微型蛊虫。
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
“啪!”
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夜玄凌的脸黑得能滴出墨,玄色广袖猛的一卷,一只备好的白玉匣子像捕兽夹一样扣下,将那滴化形的血蛊死死关在里面。
“你疯了?”他死死盯着她,低吼道,“拿自己当诱饵?”
“只有这玩意儿能给母蛊带路。”苏清漪想抽回手,却发现手腕被他铁钳般的大手箍得生疼,只好放弃,抬了抬下巴示意皇陵方向,“它就在那儿,已经等不及了。”
夜玄凌深吸一口气,压下想把这女人扛起来揍一顿的冲动,转头对谢影厉声命令:“传令,封锁皇陵东、西、北三门,任何人不准进出!把所有的镜子都撤掉!”
谢影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只留龙尾道?”
“那是阴脉,背光。”夜玄凌看着玉匣里疯狂撞击内壁的血蛊,冷声道,“这东西在地下躲了六十年,最怕见光。它要逃,只会走最阴暗的那条路。”
远处,凤台上集结的三千禁军再次举起手里的药牌。
金光亮起,亮如白昼。
就在金光铺天盖地逼向皇陵的一瞬间,苏清漪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视力比普通人看得更远,也更清楚。
在那金光照不到的皇陵塔尖阴影里,一道黑色的残影如同蝙蝠般掠过,速度快得不像活人。
那黑影飞掠时,腰间有一抹温润的绿色闪了一下。
是块玉佩。
不管是材质、成色,还是上面雕的蟠龙纹样,都和此刻夜玄凌腰间挂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苏清漪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身边正全神贯注指挥的男人,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夜玄凌……”
“嗯?”男人头也没回,正在调整护腕的带子。
“刚刚在皇陵塔顶上那个人……”苏清漪的指尖有些发颤,指向远处那个快要消失的黑点,“怎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夜玄凌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望去。
塔尖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受惊的乌鸦呱呱乱叫着飞了起来。